之后的兩天中,騎士團成員已經打掃了戰場。刻耳頓的城墻倒塌了三分之一,剩余的部分也被徹底推倒,它已經不能再守衛納格修斯的邊界了,而現在起,也不會再有人打擾這座十字城。
楓樹街142號的平房中,一位年輕的騎士整理好了衣領推門走了出來,抬起左手遮住了耀眼的陽光。
他穿著漆黑的風衣,與周圍潔白的雪地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左手握著一捧不符合季節的鮮花,右邊的衣袖被打成了結,那里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
“迪諾長官!您已經回來了?什么時候出院的?”剛回到家中的鄰居正在打掃庭院里的積雪,他將鐵鏟立在一邊,向這位年輕的騎士打招呼。
“昨天晚上,我好像睡過頭了,忘了還有最重要的事沒做。”迪諾微笑著向鄰居點頭示意,匆匆告別后,他蹬上了等待已久的馬車,向著騎士團墓地趕去。
“號外號外!納格修斯大獲全勝!騎士團將在一周后進軍斯諾威!”
報童的吆喝聲從大街小巷傳了過來,街道上已經出現了復蘇的痕跡,逃難的居民們回到了各自的住處,紳士和淑女們像往常一樣穿梭在街道中。
迪諾并沒有為勝利而感到特別的喜悅,相反的,他覺得“大獲全勝”這個詞有些過于夸張了。騎士團為勝利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但在居民們的眼中勝利是無可挑剔的,就像把硬幣拋向空中翻到另一面一樣,哪怕騎士團最后只剩下了幾十號幸存者,勝利依然能閃耀出該有的光芒。
昨晚,在他剛出院的時候,戰后會議已經做出了最后的決定:騎士團的首要任務是幫助刻耳頓城恢復秩序,在一切都準備就緒后就會進軍斯諾威的都城珀雅拉。但如果僅僅是這樣最多也只需要三天的時間,迪諾相信騎士團之所以決定在一周后遠征是為了給斯諾威境內的平民創造足夠的逃難機會,也有可能是為了讓他們做好準備,迎接新時代的到來。
在馬車穿過楓樹街即將駛向凱拉爾區的時候,他忽然注意到幾個工匠正趴在十字路口的中心,手中握著錘頭和鑿子,正對著一塊巨大的花崗巖忙活著。
迪諾向車夫示意停下,側頭探出窗外,向那幾位工匠問道:
“先生們,你們在打造雕像嗎?”
“中午好先生,是的,這是我們復工后的第一項工作。是我得知消息后主動向騎士團公會請求的。”其中一位老人卷起肩邊的毛巾擦拭著汗水向他回復道。
“真是辛苦,我想這雕塑一定和刻耳頓城保衛戰有關。”迪諾說道,他望著雕塑手中已經成型的佩劍,大概猜到了工匠們所要打造的人物形象。
“是,有一位英勇的女騎士在騎士團遭受重創時挺身而出,抱著炮彈與敵人同歸于盡了,她是真正的英雄,和亞歷山德婭一樣,是刻耳頓的守護神。我們和騎士團都希望這位英勇的女騎士能永遠活在納格修斯的大地上,活在我們的心中。”另一位工匠抹去了眼角的淚水說道。
“是的,她應該被人們銘記…”迪諾感到眼角有些酸楚,朝窗外揮了揮手,示意車夫繼續前進。
轉眼間,馬車已經停靠在了墓地的大門口,迪諾將鮮花捧在胸口,推開鐵門向著那被白雪覆蓋住的山崗走去。
他面對著一排墓碑停下了腳步,它們專門被安排在了萊納之墓的旁邊,其中一個甚至比其他的還要高出一些,冰冷的墓碑上掛著杰特生前的銀版相片,她保持著敬禮的姿勢,左手搭在佩劍上,凝視著太陽升起的方向。
迪諾望著相片上熟悉的面孔,伸手拂去了墓碑頂部落滿的積雪。然后,他側頭望著另一邊的墓碑,它沒有被掛上任何相片,前方同樣擺著結起了冰霜的花束。
在那墓碑最顯眼的位置刻著這樣一行字:
“查德威克.德拉諾,納格修斯的騎士,刻耳頓最堅固的城墻。”
在那場戰爭結束后,公會醫院趕到了戰場尋找幸存的傷員,杰特的遺體未被發現,只有散落在彈坑附近的鎧甲碎片。
而當騎士和醫生們翻開城墻的廢墟時,他們發現了被磚塊掩埋的迪諾,除此之外還有一具尸體,它已經被燒成了焦炭,只能從那破碎的鎧甲上認定它的身份。
此時距離葬禮結束已經過去了一天的時間,前一天的早晨,公會的其他成員已經進行了追悼儀式,居民們也紛紛趕來悼念二位英勇犧牲的騎士。
“對不起,我來遲了…”
迪諾將那捧鮮花分為兩束分別放在了二人的墓碑前,又掏出一支雪茄放在了德拉諾的墓碑上。他有說不完的話想在這里向二人宣泄,但他們已經聽不到了,或許就像是德拉諾生前說過的那樣,他們加入了繁星,成為了那些照亮黑夜的一部分。
“我多想在這一切結束之后,能和你們好好喝上一杯啊…”
迪諾抬起頭望著不知何時飄落的雪花,他感覺冰冷的水滴滑落臉頰,或許只是融化了的冰雪…
然后,這位最后的守夜人孤身一人回到了馬車上,朝著楓樹街14號出發,還有一項任務等著自己去完成。
一小時后,迪諾站在杰特住所的門口,掏出公會留下的備用鑰匙打開了房門。
這里的空間異常狹窄,真是令人難以置信,原來杰特一直就住在這樣的房子里嗎?
環顧一周后,迪諾開始了搜索,這是公會交給他的最后的任務,找到這位傳說騎士的遺物,并將它帶回公會,讓新的騎士繼承她的意志。
迪諾不想打破這房間的寧靜,輕輕翻弄著桌柜,就算找不到合適的物品也不忘將柜子收拾成原樣,就像杰特還生活在這里一樣。
就在他打開最后一張抽屜的時候,忽然發現了一個用皮革包好的小冊子,頁腳因為被水浸濕而卷起,每一張的開頭都標注著時間,應該是杰特的日記。
他抱著尊敬的態度將日記向后翻去,之前的內容大多數記錄著杰特和丈夫薩多在雪原中的生活,其中有幾頁的墨水已經褪去了一半,勉強能看出“孩子”和“很抱歉…我沒辦法…”這樣破碎的句子。
杰特生前似乎想為丈夫帶來一個孩子,但是她沒辦法完成這個夢想。雪原環境太過艱苦,夫妻二人生怕孩子會在荒野中受到威脅,所以他們打算在一同抵達刻耳頓之后再完成這個目標。
迪諾不忍心再讀下去,將日記翻到了最后幾頁,那是從杰特犧牲的幾天前所記下的。
“一月一日,凜冬節到來了…可就是在這最美好的節日里,我得知了最不幸的消息…我的同鄉拉蒂娜是公會醫院的護士,她早在我出院的前一天就私下向我告知了自己的情況:我在謝迪蘭多的地下墓穴受到了那怪物的襲擊,它咬傷了我的手臂,還好傷口不深,我只是用鎧甲遮住了傷痕…卻沒想到,這也就是噩夢的開始…
那怪物是獸化病患者,我也很難想象獸化病真的存在,被它襲擊甚至還有感染的可能…然后,我確信感染已經在我體內悄然發生了,我能感覺到它,那種想要吞噬血肉的欲望在我腦子里亂竄…老天,它又開始了,我已經連續發燒三天了,這樣下去難道真的會變成那些恐怖的野獸嗎?”
“一月五日,我在德拉諾的襯衣中發現了一張名片,雖然有點可笑,但我還是決定按照名片上的住址去拜訪那位神性學者…結果出乎我的意料,我其實一直都有神性,但它似乎…沒我想象中那么可靠。它包含于我的血液之中,擁有能夠迷惑野獸的氣味,或許這就是為什么我總會在雪原中遇到野獸的原因…”
“一月七日,斯諾威人就要攻過來了,騎士團在召喚我,而我必須回應…這可能是我生命中的最后一天了,但那又如何呢?如果真的有一天我的神性能發揮到極致,那也就是今天!我已經準備好了,薩多,我們很快就能相見了…”
“或許有人會發現這本日記,如果是你,無論是誰,希望你能滿足我最后的心愿。這些天我一直省吃儉用,加上注冊時收到的獎金一共有六百德利,就放在我的床頭柜里。這些錢不算多,但足夠讓一位飽受命運折磨的姑娘過上好日子了。我希望你能將它連這房子一同送給鈴蘭路62號的住戶——洛塔.塞雷亞小姐,她現在只剩下孤身一人,我不想再讓她從事那樣的工作,她還不到二十歲,完全能夠將自己托付給一位善良的紳士,結婚生子,過上自己夢想中的生活…”
“再見了迪諾,我最敬佩的隊長…再見了德拉諾,一路有你我是多么的幸運啊…再見了,納格修斯,我夢想中的傳說匯集之地…”
迪諾靠在桌邊,抬起頭望著靠在墻邊的梳妝鏡,映出的臉龐已滿是淚滴。
他發現自己的眼睛里印著兩個人影,他們分別穿著紅與藍的鎧甲,一個提著火銃,一個將手臂搭在佩劍上,就這樣越走越遠,直到完全消失…
之后,鏡子里只剩下了那雙通紅的眼睛,和一位隊長孤獨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