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
悠揚而詭異,花園中毫無預兆地響起了鈴聲,像是牧人在召喚歸來的羊群一般。德拉諾的心弦與鈴聲發出了共鳴,忐忑在胸腔里蔓延開來。
雖然不清楚長王究竟打算讓一行人在這里停留多久,但距離天邊升起滿月僅剩下了八天的時間,如果維基利可的計劃不能成功,等待著自己的就只有淪為渴血野獸的命運。
“查德先生,晚餐已經準備就緒,請隨我一同前往大廳。”
回過頭望去,只見加爾克的身影已經站在了休息室的門口。
聽說長王想要借機好好犒勞一下這位常年把守在城邊的戰士,如此看來,或許加爾克愿意主動帶領眾人覲見長王的原因并不僅僅是因為想要更快能嘗到那些朗姆酒,而是為了能夠因此獲得享用王室晚餐的特權,這對于一位不起眼的小指揮官而言簡直是莫大的榮幸!
德拉諾對于自己的新名字依然有些不適應,他跟維基利可四目相對了片刻,起身跟著指揮官的腳步一同向花園東側的大廳走去——這場孤注一擲的牌局就要開始了。
大廳內的燈光耀眼無比,德拉諾不得不抬起手腕遮擋在額頭才能避免雙眼被這強光灼傷,擺滿了鍍金蠟燭的云杉木桌張開四腳站立在羊絨地毯上,端坐在長桌末端的是那位統領著北亞伯領域的梟雄——威爾國王。
德拉諾環視大廳一周,將目光聚焦在了那人的身上,他撩開了遮擋在右腿上的短袍,習慣性地單膝跪地低頭念道:
“庶民查德參見威爾國王。”
國王僅是僵硬地一笑,側過頭朝著站立在身邊的大臣微微點了點,隨后回復德拉諾說道:
“來自迦南的朋友能是如此彬彬有禮,我對此感到很滿意。但哪怕只有今晚,還請將那些繁瑣的禮節拋到腦后吧!我們彼此也不過是平常的主客關系罷了。”
可不是嘛,一邊是統領百萬人馬征戰于北亞伯的帝王,另一邊則是從腥風血雨中幸存下來的旅者,彼此還真是再“平常”不過的主客了。德拉諾默默念叨著,他隨著長王的手勢站起身來,和身邊的二人同時沿著長桌走到了事先安排好的座位邊。
侍童們畢恭畢敬地低頭拉出木椅,就在三人剛入座的一刻,國王忽然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咳咳咳!”
大臣連忙從懷里掏出了手帕,俯身遮在了威爾國王的面前。年邁的國王眼角都溢出了淚水,看樣子他身體的狀況確實不怎么樂觀。
而就是這樣一位年老體衰的國王,竟然僅僅因為雅科夫和葉列娜之間犯下的錯誤就將唯一能夠繼承王位的長子驅逐出境。德拉諾記得留給那對兄妹的慘痛教訓,或許這一切都只是源于國王當時一氣之下所作出的決定,可能就連威爾本人都未曾預料到,被自己驅逐的長子已經慘遭了巴特瑞家族的毒手。
“請原諒,本王最近休息欠佳,南部的匪徒一直威脅著斯諾威的和平…還是讓我們著眼于當下吧。”
國王伸出手掌撫在了胸口,大臣抬起頭用眼神向侍童們示意,原本壓抑的氣氛頓時變得熱鬧起來。
侍童和女仆紛紛穿梭在與大廳相接的走廊中,將大大小小被半圓形餐蓋罩住的盤碟端到了餐桌上。隨著餐蓋被揭起,融合著濃烈芳香的蒸汽沿著長桌一直蔓延到了德拉諾的面前,他強忍住伸手就要拿起食物的沖動,畢竟自己再也不是什么落魄的士兵了,而是一位遠道而來的貴賓。
幾個侍童一同將木質的托盤端在了餐桌的中央,盤中盛著一只巨大的烤火雞,那近一米高的肉山無時無刻不在引誘著德拉諾的食欲,但理性告訴他不能只注重于事物的表面——一切都來得太順利了,沒人敢保證食物里沒有被下過毒。
見眾人遲遲不敢品嘗眼前的美味,威爾國王索性拿起了手邊金色的餐具向眾人解釋道:
“這是叉匙,是僅有斯諾威王室才能使用的餐具。雖然看起來有些弱不禁風,但各位大可放心,所有的餐具都只是鍍金的,包裹在內部的還是相當結實的銅合金,隨便怎么使用都不會輕易損壞。加爾克,你為客人們做個示范!”
不知從何時起,那位熱心腸的指揮官已經坐在了餐桌最邊緣的角落里,他看起來相當緊張,難怪從進入大廳起德拉諾就沒聽他說過一句話。
“遵命,陛下。”
加爾克向國王回應道,顫抖著拿起了叉匙將分給自己的雞肉送入了口中。
實際上德拉諾在意的并不是這些奇形怪狀的餐具,可既然加爾克已經證明了食物中沒有被下過毒,他也索性開始品嘗盤中豐盛的菜肴。
脆嫩交織的口感放松了他緊繃著的神經,長王之血、滿月和詛咒,所有糾結于心頭的事都在腦海中慢慢褪去。但他知道這并不是什么慢性毒藥在作祟,從離開弗拉克圖開始他已經有大半個月沒品嘗過如此誘人的美味了,再加上這一路幾乎只能靠烈水鎮儲存的餡餅充饑,他甚至懷疑自己舌尖的味蕾都要被沙子磨平了。
不到二十分鐘,眾人的盤中就僅剩下了混成一團的殘渣,只有國王盤中的食物幾乎看不出來任何明顯的變化。
整個過程中維基莉可都保持著盲人老婦的形象,遮擋住雙眼黑布讓她難以清楚地把握周圍的情況,看來借助晚餐向國王詢問病癥的計劃多半是要泡湯了。
“很高興看到各位如此享受這頓晚餐,只可惜酒水剛剛入庫,還需要一些時間才能端上餐桌。等一切準備就緒后我會在花園召開朗姆酒品鑒宴,如果各位沒有什么要事,還請在花園修養幾天,咳!咳咳…”
話音剛落,只見威爾皇帝忽然捂住了胸口再一次咳喘起來,隔著五米遠的距離德拉諾都能清楚地看見飛濺在餐桌上的血沫。
如果真的能通過攝入長王之血解除詛咒,那這種獲得的途徑也未免太簡單了點吧!德拉諾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總而言之,他絕對不會嘗試觸碰那種臟兮兮的血液!
維基莉可的表情也變得凝重了起來,威爾國王的病情遠比自己想象的嚴重,就算是依靠福濟山的醫療技術也很難保證能夠治愈這種罕見的疾病,更別提什么歪門邪道的“巫術”了。
德米特里大臣趕緊扶著長王仰靠在了椅背上,他緊鎖著眉頭向眾人說道:
“國王的情況很不好,看來我們六人的晚餐得立刻結束了。”
“六人”?德拉諾側過頭環視餐桌一圈,雖然坐在角落里的加爾克非常不起眼,但至少得算作一號人,也就是說實際就餐的人有七位,大臣怎會如此大意?
當然,或許是因為對突發情況的緊張而一時口誤了吧…
餐廳內發生的一幕容不得德拉諾多想,他不希望自己會被卷入什么麻煩的誤會中,在向長王和大臣匆匆鞠了一躬后隨即跟上了仆從們的腳步,朝走廊盡頭的貴賓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