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時分,福威鏢局后院。
林震南皺著眉頭,將史鏢頭送出門外。
“爹,發生了何事?”林平之關心道。
林震南將林平之引入房間:“我福州靠海,與川西少有來往,近幾日城內卻是多了上百號川西人。雖然未曾動手,但史鏢頭乃老江湖,看出這些人底盤甚穩,明顯有武功在身。”
“爹,您是說…”林平之心中咯噔一下,有了不好的猜想。
“青城派怕是來者不善啊。”林震南嘆息一聲。
“那爹打算怎么辦?”
“平兒不用太過擔憂。余觀主畢竟是正道掌門,我福威鏢局在福州也不是任人宰割之輩,頂了天也就是出點血。說不得還能再趁勢交好一番,把生意做到蜀中。”
林平之遲疑了一會,試探道:“爹,我看不若答應葉小哥的條件。”
“嗯?”
“孩兒不是有意偷聽,只是,只是…”林平之囁嚅著,也不知該怎么解釋。昨晚上送走華山派二人,他本想再找林震南說說話。湊巧見二人閑談,下意識就躲在一旁。
林震南凝視林平之半響,嘆息道:“那些個名門正派一貫眼高于頂,看不起我們這些生意人。想讓他們收人,還是來歷不明的人,鏢局得搭上多少人情,花上多少錢你算過么?”
林平之傻眼了,這點他從未想過,畢竟從小到大就沒缺過錢。
頓了頓,低聲道:“若是這般,那就不進大派了。我們鏢局鏢頭也各有武藝絕活,讓葉小哥挑著學幾門便是。”
“挑著學?呵!平之啊,這些武功可都是鏢頭們要子子孫孫一代代往下傳的吃飯本事。別看平日一個個客客氣氣的,可你想讓他們交出吃飯本事?說不得人轉頭就投了旁的鏢局!
就算他們看鏢局的面上愿意商量,但沒個千兒八百兩銀子,根本談不下來!”
“一千兩…”
林平之皺起眉頭,這數目確實有些大,不過想到葉誠也算救了福威鏢局一次,咬咬牙:“那就讓葉小哥學一門功夫,償了他的恩情。”
林震南搖頭:“恩情?平兒,你可知道上請人出手一次多少錢?”
不待林平之接口,林震南自顧自道:“十兩銀子便能買條人命,那賈老二算高手,頂天了也就一百兩。昨個宴請華山兩位高徒,東來樓的八寶書包魚,德育樓的三焦乳豬,勝德樓的四彩燕窩…一桌酒席二百兩銀子,大半都被他吃了,你算算這賬…還欠他么?”
林平之皺起眉頭,覺著有些不對,但又不說出來是哪。
理論上,這么一算,他好像確實不欠葉誠啥了。
“若你還覺得不妥,完全可以在旁的地方幫襯一把。”
林平之感覺腦子有點不夠用了:“怎么說?”
“葉小哥食量大,身上也沒多少銀子,想要在這福州生活下去可不容易。我們鏢局待遇在福州城可算頂尖,招人一貫嚴格,等閑難以進入。他畢竟算救了你,爹也不能看著他受罪。若他愿意,便先進鏢局做個趟子手,憑他的箭術,再學著點做人,六七年后,爹就升他為鏢師。到時,再幫他娶個媳婦、留個香火。傳出去,也是一段佳話。”
“這…”林平之遲疑道:“葉小哥怕…怕是不愿。”
“他會答應的!”
林震南自信道:“他一沒甚背景的山野小子,在福州除了我福威鏢局之外,決計找不到其它能過日子的活計。”
“這樣么…”林平之還是皺著眉頭。
“平兒,往日你年紀還小,所以很多事大家都慣著你。如今你大了,爹也老了,有些東西也該教你知曉。”
林震南語重心長道:“這人生在世,柴米油鹽醬醋茶樣樣都要錢!過日子根本少不了錢!日后你接掌鏢局,得多計得失多算賬,不能再由著小性子了。”
“爹,我會的。”林平之鼻頭發酸。
“今個這事爹就幫你仔細算筆賬。”
林震南右手輕叩桌面:“假設鏢局貼上天大人情外加上萬兩銀子,送葉小哥進大門派。他習了武藝,身份地位水漲船高,從不聞一名的野小子變成人人稱贊的江湖大豪,可謂得了天大好處,需要付出的只是不足為道地一次出手。
反觀鏢局,付出這般多又得到了什么?一次出手罷了!
這生意能做?
再退一步,貼上人情和一千兩銀子讓鏢頭傳授他武藝。
他習了武藝,實力提升,少年心性,肯定就不滿足一小小趟子手。要么離開鏢局外出闖蕩;要么就得提為鏢師。可鏢局其他人都是辛辛苦苦,立下了汗馬功勞才升為鏢師。驟然提升,你讓其他人怎么想,而且提了鏢師,再過幾年,是不是就得提鏢頭?
那再過十年,他又不滿意了,難不成咱還能把總鏢頭的位置讓給他?
所以這事沒法干!”
林震南喝了口茶:“若只給他活計,不教武功,他實力有限,就上不了天。他人在我們鏢局干活,鏢局有事讓他出手,他能干看著?”
“再過些年討了媳婦,有了兒女,有家做羈絆。到時平兒你接掌鏢局,再用武功拿捏他。他必定感激涕零,像條忠犬一樣替我福威鏢局看家護院!”
說到這,林震南右掌虛按,整個人散發出一股難言的威勢,仿佛葉誠已然如狗般匍匐在他身下。
林平之滿面復雜。
這一刻他有一絲少年人的愧疚,但想到葉誠這般強者像忠犬一樣在自個手下討生活,心底又不自主激動起來!
“爹…”林平之正要說話。
林震南陡然變色,不待反應,整個人倏忽而起,倒飛七尺,后腦猛地撞墻上。
他發髻處竟不知何時多了一支長箭。
“總鏢頭好算計,可惜葉某沒有給人做狗的喜好。天高地遠,這便告辭,日后…還是不見的好,否則葉某的箭說不得就該低三寸了。”
冷然的聲音過后,便見一道青影背弓提棍大步離去。
“這…”林平之訝然地張著嘴。
這和爹說的劇情不一樣啊。
林震南勉強站穩身子,強自鎮定道:“離了鏢局,我倒要看看他能去哪!說不定就得流落街頭。”
這時,鄭鏢頭腳步匆匆闖了過來:“總鏢頭,我剛在城門口遇上葉兄弟,他說要去南少林習武了。咱趁他還沒走,擺個慶賀宴,日后也好相見。”
如果說福威鏢局是福州城的坐地虎,那南少林就是整個南方的大龍頭。武林地位雖然及不上北少林和武當派,但也是毫無疑問的當世一流,遠超華山等派。
平日,南少林只和真正的達官貴人來往,福威鏢局這等豪族,人都不帶正眼瞧的。
“南少林人才輩出,他一山野小子想出頭哪有那么容易?!”
林震南有些掛不住臉:“平之,你先去看看你娘,別讓她受驚了。”
打發了林平之。
林震南掃了眼,確認四下無人,這才低聲對鄭鏢頭道:“你派人跟著,看這小子是否真進了南少林,若是…”
他遲疑半響:“便以平之的名義送上三…五十兩銀子!”
“他若不收呢?”鄭鏢頭已然瞧出事情不對。葉小哥和總鏢頭之間怕是有些齷蹉。
“他會收的!”
林震南恢復了自信從容:“窮文富武,這年頭沒錢怎么練武!”
“那五十兩是不是少了些?”鄭鏢頭問道。
“這錢只是探路用的,若他還想要,那就離不得咱們鏢局的支持,日后…”林震南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總鏢頭謀算無雙,屬下自愧不如。”
鄭鏢頭一拱手,轉身下去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