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星沉躲在云層之后,當太陽升起時,許言離開了暗巷中的軀體,在議會大廈附近逛了幾圈。
這座由人類雙手創造出的宏偉建筑,比之環赤道二級中樞——即藍星的鋼鐵褲腰帶,在震撼人心的力度不差分毫。
只不過一個在地表,一個在地外。
但有能力走出這顆貧瘠行星的人類又能有多少,八成的母星人可能一輩子都沒有機會親眼看一看外面。
這個比例和規律,同樣適用于人類的那些法權殖民星。
遙望星空,全民奔向星海早就成了歷史,只存在于文明邁入星際時的過渡階段。
就好像淘金熱剛剛興起,無數人想要,甚至身體力行的偷渡,去往好似遍地黃金的夢想之地。
但等級制度的界限分明,也會隨著時間一點點加強,而人們遭受到的最大阻力,卻大多是冰冷的虛空。
滿懷期待的出發,然后是強烈的落差感。
久而久之,藍星就變成了現在這幅鳥樣。
許言穿梭在無形的世界中,繞著議會大廈轉了一圈又一圈,看著下面人類的關門自嗨行為,搞不清楚這是客觀發展規律,還是那種奇怪病毒的熏陶。
他收回視線,從不遠處窺探議會大廈的內部,視線落在了一位瘦削老人的身。
老人像個小青年,單腿彎曲,蹲坐在沙發,夾著煙卷的胳膊又搭在了膝蓋,一根一根不停地抽著。
“倫理道德委員會。”許言自語。
接著,他的視線前移,簡單打量了一下四周,被墻的一張老照片吸引。
“K?”他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抽煙的老人。
照片,依舊是短碎發搭配金絲眼鏡,青年K面帶微笑,雙手背后。
而在K的身邊,則是一位更加年輕的男孩,臉帶著拘謹,面對鏡頭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眉目間依稀可以看到抽煙老人的影子。
“看來關系不淺。”
許言暗自點頭,覺得也許可以接觸一下,但以什么身份,他還要考慮考慮。
這時,他突然想到了那群頭戴馬桶頭套的家伙,以及唐老頭留下的那張藍色鈔票。
思索了片刻,沒有頭緒的他又簡單逛了逛大廈的其他地方,便打算離開這里。
他沒有過于深入,因為自從新大以后,議會大廈進行了系統升級,他不確定光憑自己的能力,會不會被發現。
當然,手里的議員權限可以暢通無阻,但能不用就不用,這是他的壓箱底大招了。
許言很清楚自身的能力定位,新大那晚借著外力登的頂峰,但今時不同往日啊…
況且,聯邦現在風聲鶴唳,對于數據安全的操作已然騷到了一定程度。
單獨的斷網式隔離,加密數據封鎖,碎片化儲存等等,許言甚至查到,南半球的某家工廠接了一批官方訂單,日夜不停的在生產老式移動硬盤。
品,細品,許言是真的無奈。
心里嘆了口氣,半空中他回頭望了一眼藍星的灰色大地,以極快的速度遠去。
月球監獄 房間中,六一平躺在床,瞪著眼睛,望著灰突突的天花板,重重嘆了口氣。
琥珀坐在床邊的桌子前,輕點了下終端屏幕。
“扳子姐,起來干活了!”
“我今天設計了一套你的專屬化外甲模塊,就算是在太空里,你也會是最亮的仔!”
六一愁眉苦臉地瞥了一眼,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
“有什么用?我是能穿出去還是咋的?”
“老許那里不是有放風名額?”老貓的腦袋出現在屏幕。
“就是到下層植物園摘果子。”六一沙啞著嗓音,“有狗屁用,我想看星星,都到這了,連星星都沒得看,有這個道理?”
“你在和制定規則的人講道理?我覺得除非老許大旗一舉,直接造反,要不然沒得希望。”
“店長不會這么做的。”屏幕中傳出宮璽的聲音,隨后頓了頓,又傳出一串吸溜熱水的動靜。
“你咋知道他不會?”老貓扭頭看向屏幕之外。
“志不在此,店長說太小家子氣。”
“呦呵!他還想統治銀河系不成?”
“沒勁!”六一搖了搖頭,掙扎著起床,坐到琥珀身旁,“把你設計的模塊發過來看看。”
老貓嘴角翹起,爪子一劃,一個光團出現在屏幕,光芒籠罩下,根本看不到本體是什么。
“這是啥?”
“我給你設計新外甲!”
六一眉頭一皺,發現此事并不簡單,但緊跟著聽到老貓解釋道:
“沒別的,宇宙里花里胡哨的顏色都沒用,就是白光才顯眼,就是亮!”
“可是…這有什么用?”一直沒有說話的琥珀,弱弱地打斷了他。
老貓一怔,豎起了象征計劃通的大拇爪,悠悠地說道:
“就和把整顆星球改造成燈泡一樣,誓要與恒星比亮度,沒啥用,但就是有排面!”
屏幕內外死一般的寂靜,不知過了多久,六一眨了眨眼,起身走向廁所。
“我賭兩個熱狗,誰穿這玩意,誰第一個被集火。”
推開廁所門,沒管琥珀與老貓的繼續交流,臉頰微紅的六一捧了把涼水撲到臉。洗去了因為早起而帶來的困意。
雙手扶著水池,她抬頭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覺得等老許回來,一定要商量商量放風的問題。
一般情況下,在老許離開月球的時候,她都不會主動打擾,即便只是一個念頭的事,但注意力這種東西誰說得準呢?
她其實知道老許在做什么,自己因為某種奇怪的糾纏,無法離開藍星太遠,老許為了大家能夠一起離開,正在試圖解決這件事。
而有時她也會想,或許如果沒有這些事,老許的手段可能會更偏激一些。
因為眾人都能感覺到,老許對于人類似乎有著一種說不清的態度,說不想管吧,又好像很心;說想管吧,又沒有像打了雞血一樣的積極。
所以六一認為,如果自己是個正常人,病毒這件事與自己無關,那老許說不準會直接掀桌子,反手炸了議會大廈,毀了最后的病毒異變體,然后帶著書店眾人飄飄然離開。
“老許還是很善良的。”六一突然對著鏡子笑了笑。
冷靜些許,她抽出干紙敷在臉,吸凈了水珠,準備出去。
可就在這時,一股痛癢的感覺從背后肩胛骨的位置傳來,讓六一不由得皺了皺眉。
她走回鏡子前,背過身看了看,只見左肩胛骨的位置起了一片半個拳頭大小的紅疹,輕微用手觸碰,痛倒不是很痛,但卻越來越癢。
此時,六一穿著貼身的黑色背心,她扯開右邊的帶子,發現也有一小片紅疹,不過只有指甲大小,沒什么感覺。
“不會是琥珀漏油了吧?我對仿生油脂過敏?”
她迷惑地抬起手,輕輕在左邊的紅疹滑動,以減少瘙癢,接著用紙巾沾了些水,小心擦拭了一遍。
可擦拭過后依舊很癢,而且好像更加強烈了,六一實在難以忍受,索性一邊加大力氣,一邊推開了廁所的電子門。
只要可以忍受細微的疼痛,手的力氣加大一些,便能感到一股舒爽…以及越來越癢。
“琥珀,你…沒什么事吧?我是指…你有沒有破損的地方?”
六一呲著牙,邊撓著后背,邊詢問琥珀,還不忘檢查一下床單。
可結果床單空空如也,琥珀也是一頭霧水:
“沒有啊,是我晚漏電了嗎?”
六一搖了搖頭,手動作頻率快了不少:
“不是,我好像對什么過敏了,后背起了兩片疹子。”
琥珀眉頭一皺,與名字同色的眸子里是大大的不解,她先是聞了聞自己的胳膊,又聞了聞腋下,撅著鼻子搖了搖頭,起身繞到六一的身后。
“六一,你再撓就出血了。
“可是…真的很癢,嘶…”
突然,六一渾身一顫,仿佛過電一般,下意識收回手掌,指甲里殘留了些許血絲。
“嘶~疼疼疼疼。”
“咋的了?”老貓晃悠著腦袋,在屏幕逛游,像一張動態屏保。
可是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因為下一秒,正在塑造史詩級顏藝的六一雙眼一閉,石頭一樣的倒在了琥珀懷里。
“檢查出什么沒有?”
“沒有。”
醫務室中,晚些回來的許言附身于一臺智械醫師,抱著胳膊,沉默地看著昏迷的六一。
琥珀站在旁邊一言不發,眼中盡是擔心,而老貓和宮璽則待在自己的房間里,通過守衛在病床旁的月球警衛交流。
“你不是說那塊水晶已經沒了嗎?”老貓口氣有些暴躁。
許言瞥了一眼,頷首道:
“的確已經死亡,但實驗分部那邊還沒有歸檔,至于六一…”
許言沒有繼續說下去,事實,他很早之前就擔心過這種情況,為此特意瀏覽過實驗分部對六一的檢查,怕得就是發生這種事。
正如他之前分析的一樣,自己與六一都接觸過水晶生命體,但經歷的事情卻完全不同。
他不清楚這是什么原因,是因為六一是人類,自己是機器人?還是因為六一異種人的身份,水晶生命體對病毒有反應?
前者無從得知,后者牽扯的更廣。
“那現在怎么辦?”老貓又問道。
許言沉默片刻,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里的檢查儀器很多,只能一個個試,一臺臺檢查。”
“萬一…”
“沒關系,醫務室常年沒人使用,大多有問題的犯人都會送到實驗分部。”許言打斷了老貓。
這時,宮本突然開口問道:
“如果這里得不出結果…”
“那就只能送到實驗分部,那里的項目更全。”許言無奈地回道。
現在的他很冷靜,一方面是不冷靜不行,一方面是六一的狀態很平穩,穩到與常人無異,只是無法醒來。
同時,六一的后背,兩側肩胛骨的紅疹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由內而外的水晶,大概都有一個拳頭大小。
許言躬身靠近,機械瞳孔收縮,觀察之下,可以看到這些水晶是由六一的身體變化而來,晶瑩剔透,甚至可以看到水晶中的紅色血管與布滿血絲的白色骨骼。
當然,更滲人一點的是,他也能透過水晶部位,看到其體內的些許景象,就像后背開了兩扇窗。
場面雖然駭人,但這也讓許言稍稍松了口氣,因為六一后背的水晶化沒有蔓延的趨勢,似乎是固定在了這個狀態。
而除了部分肩胛骨已經水晶化,其余的骨骼,組織,內臟器官等等,一切都在完美的運行。
“不是,我說你能不能…”
“噓!”
就在這時,認真觀察的許言打斷了老貓,伸出金屬手掌,輕輕撫在了六一的后背。
一旁的儀器,線條開始波動,這意味著六一的淺層意識正在蘇醒。
許言的手依舊按在六一后背,過了一會,六一眉頭緊皺,感覺渾身一陣酥麻,慢慢睜開了眼睛。
“別動!”許言手的力氣加大了些許,他怕六一碎了。
“我…”
六一晃了晃腦袋,逐漸回憶起昏倒前的事情,在許言慢慢收力的同時,試著動了動了胳膊。
然而,令所有人驚訝的是,直到六一最后坐了起來,甚至打了場擴胸運動,她的后背居然沒有任何變化。
水晶化的肩胛骨位置,本應是雙臂扭動的重要部位,可隨著六一的動作,其水晶化的部位也跟著收縮伸展。
如果從遠處看,就像是透明的果凍,但若用手觸碰,卻異常堅硬。
“你覺不覺得。”許言比劃著雙手,“后背硬邦邦的,好像堵塞了什么東西?”
六一搖了搖頭,砸了咂嘴:
“沒有,很正常,也不癢了,就是…我特么這是怎么了?我要變玻璃人了?”
許言摩挲著下巴,沉思片刻后說道:
“你的勞動安排取消,沒搞明白之前,一直待在房間里,琥珀。”
“我明白,我會照顧好她的。”琥珀點了點頭。
這時,一旁的月球警衛傳出老貓的動靜,他先是長舒口氣,然后話鋒一轉:
“最亮的仔,扳子姐你更反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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