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在河套平原有一支流,名‘大黑河’,流域土質黝黑肥沃。因這里生活著蒙古土默特部,而得名土默川。
在俺答汗時期,許多漢人在白蓮都首領趙全的帶領下逃到土默川開墾農墾,稱此地為豐州,蒙古稱之為‘板升城’,而‘板升’是房子的意思,漢人喜歡蓋房子。
掩答也曾多次入侵楚朝,但經歷了災荒與戰亂,消耗不及回報,俺答也最終選擇封貢于楚朝,將趙全送入楚朝處死。
封貢之后,土默特蒙古已經是楚朝的盟國,楚朝一方面招回愿意還鄉的百姓,另一方面也允許貧困衣食無著的流民投奔土默特蒙古謀生。
俺答召集各族能工巧匠,模仿元大都,在些建立了一座雄偉的城池。該城竣工后,楚廷賜名為‘歸化城’。
歸化城由青磚砌成,遠望一片青色,當地蒙古族人民給它起名叫‘庫庫和屯’,意思是‘青色的城’,譯為‘呼和浩特’。
到了后金征服蒙古時,皇太極擊敗林丹汗,追到歸化城,大肆燒殺擄掠。
青色的磚城成了一邊焦黑,大量的百姓被殺伐或擄掠為奴。
之后皇太極以土默特蒙古的名義與藩商貿易,這座焦土之城成了大清在長城以北的物資集散之地。
一個名叫劉昌的包衣正扛著三袋糧食放進車隊。
他肩上雖有糧,肚子里卻餓得厲害,竹竿一樣削瘦的小腿打了一個顫,肩上的麻袋掉在地上,竟是扛也扛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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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子很快落下來。
“狗奴才,又想偷懶?!”
劉昌趴在地上,看著一支支赤腳從身邊走過。
沒有人敢給他出頭,有這種膽氣的人早死了…
他挨著疼痛,不明白自己的祖輩為什么要到這樣的地方來。
只隱隱約約記得爺爺還在世的時候,偶爾也會說些更久以前的故事。
“你太爺當年過不下去啦,只好跟著白蓮教造反,后來啊,起義失敗了,只好逃到這豐州來,沒想到這塞外的日子漸漸好了…”
說到后來,老頭子又唱起歌來。
“人言塞上苦,儂言塞上樂。時雨既降沙草肥,丁男釋甲操鋤犁。夫耕婦織朝復暮,蓽門雞犬皆相依…”
劉昌回憶著這些,咬著牙把地上的麻袋再扛起來,背上的血順著他身上的破布往下流著,汗浸在傷口里,疼得厲害卻又習以為常。
他里恨恨念叨道:“人言塞上苦,儂言塞上樂!”
然而這天干完活,他與別的奴隸們再次被關進圈子里的時候,隱隱約約卻聽到了一些別的聲音。
“紅陽劫盡,白陽當興。圣女降臨,白蓮重生…”
劉昌轉過頭,借著月光看去,只見到一雙雙眼睛里泛出狂熱的光…
長城。
又是一場血戰。
唐節身上的盔甲破碎,軀體上還插著兩支箭矢。
就是他也覺得吃不消了,忍不住又向西看了一眼。
天邊的殘陽一點點落下,清軍還沒有收兵的趨勢…
又有炮火擊在長城上,北面有快馬狂奔而來。
“報!報…察哈爾部包圍過來了…”
“大帥,撤吧!”
唐節沒有回答,又用長槊捅下一個攻上城的清兵。
混亂中有人一把將他拉進堡內。
“將軍,可以撤了。”
是石夢農的聲音。
唐節身上的殺氣漸斂,有軍醫上來給他治傷,也不用麻藥,直接剮開他的血肉取出箭矢。
他胸膛起伏得厲害,血也涌得厲害。
“他們…他們到豐州了嗎?”
“還不知道,但我們只能撤了。”石夢農語速飛快,道:“長城也快被攻破了,北面的蒙古騎兵也來了,再不撤就晚了。”
“那些百姓跑不遠的,現在撤…如果進不了豐州…建虜要追上…”
石夢農搖了搖頭,道:“只能相信他們了。”
“老子…老子就是不信他們…”
“賭一把吧。”
“娘的!”唐節大罵一聲,嘴中血沫橫飛,也不知道是因為傷痛還是這局勢。
他眼看著身上的箭矢被拔出來,大喝道:“趁夜撤!老子斷后!”
“報!唐節往西北方向撤了…”
“報!派去陽曲的一千輕騎被殲滅了…”
“報!北楚軍已過太原,兵逼忻州…”
多爾袞聽著這些,俯身從地上拾起一把沙。
他覺得自己是那樣強大,輕易就能握住這些沙土,但不知為何,它們總能從指縫間一點點漏下去。
他回望著這一片蒼茫的天地,北面是萬里的長城,南邊目光望不到的地方有著雄渾的雁門關。
唐節逃了,王笑來了。
這一戰嘔心瀝血,破雁門、破大同,扼守了山西的頭頸,分明是取得了戰略優勢。為何卻覺得自己受挫了?
因為還不盡如人意。
因為自己害怕王笑了…是嗎?
多爾袞覺得不是,他一腳踏在沙土上,依舊以勝者的姿態傲然而立。
“攝政王,是否派大軍追擊唐節?”尼雅哈問道。
“不。我們的對手已經是王笑了。”
“可若是讓唐節在塞北休整…”
“本王會親自坐鎮大同,他翻不出風浪來。”多爾袞道。
短暫的迷茫而后,他重新振作起來,一道一道軍令傳達下去。
他命令土默特護軍統領哈寧阿繼續追剿唐節,不得給其喘息之機。
任征南大將軍博洛為統帥,征西大將軍蔡家禎為輔,共率大軍南下,務必殲滅王笑入晉的兵馬,占領山西并進兵山東。
同時傳令回京城,命阿巴泰率軍再次南下攻打德州,拖住北楚主力大軍,防止其增援山西…
時隔一年之后,清與北楚之間再次開戰。
多爾袞知道,這一戰已不再像德州之戰那樣,只關系山東政權的存亡。
上次的德州之戰敗了,自己還可以撤回燕京,卷土重來。
但這一次賭的是雙方的國運,是你死我活。
他驀然發現,不知不覺中,自己已輸不起了…
竟然輸不起,那就贏。
大清朝必然在我手上入主中原,成統一偉業!
李愛淑抬眼看去,只看得到天際的群山。
她看不到博洛離開的身影,卻知道他已經統率大軍南征了。
遠遠聽到數萬將士的歡呼,她可以想像他是何等的威武、意氣紛發…
李愛淑其實可以去送送博洛的,滿洲興起不過數十年,原本就是兒子都可以收繼老子的女人的部落,并沒有朝鮮那么多條條框框的禮儀規矩。
去看一眼也沒什么的,今日是他飛黃騰達的起點,往后建功立業、平定天下便是從今日始…
但李愛淑思來想去,依舊沒有起身,只是再一遍告訴自己,與博洛之前已經結束了。
良久之后,聽到外面多爾袞回來,她心里更加迷茫起來,覺得攝政王待別人兇狠,待自己卻是溫柔的。
她的兩個男人都是這世間手握重權的王爵,一樣的威武,一個給了她無上的尊崇地位,一個給了她男女歡情和孩子…
李愛淑委實不知自己心里更喜歡哪個一些,又不能和人訴說這種煩惱,愈發覺得凄苦。
過了一會,又聽到多爾袞在外面大聲叱罵。
“岳樂!本王不殺你已是大度,你還敢來聒噪?!”
“攝政王,大同城里留下的三萬百姓都是心向大清,這才沒有跟著唐節逃跑…求攝政王開恩…封刀吧!此為我大清長治久安之計…”
“當”的一聲,似有兵器聲響。
李愛淑慌忙跑出去,正見多爾袞提著一把刀要砍跪在地上的岳樂。
岳樂又被削了爵,只穿著一襲白衣跪在地上,光亮亮的腦門上磕破了皮。
李愛淑沒有太多猶豫,慌忙就沖上前攔住多爾袞…
“王爺,饒了他吧。”
也許因為岳樂是博洛的親弟弟,她想保全他;也許是想看看多爾袞有多寵自己;也許真的是心善,想為大同百姓求情…
但不論是懷著怎樣的心思,李愛淑抱著多爾袞的腿跪在地上。
“王爺,封刀吧…哪怕是為了我們的孩子,為他積一點福分吧…”
多爾袞低下頭,看著淚水漣漣的李愛淑,良久沒有說話。
尼雅哈冷眼看著這一幕,飛快與蘇克薩哈對視了一眼。
換成以前,誰敢忤逆多爾袞,早被一腳踹開了。
心軟了?
獵犬的牙松了,還能捕獵嗎?
如今看來,這位皇叔父攝政王怕是快要沒用了…
忻州。
相傳以前劉邦北上抗匈奴,兵困平城,也就是如今的大同,后來劉邦脫圍南撤,到忻口方擺脫追兵。破涕而笑,六軍欣然如歸,因“欣”通“忻”,忻州之名由此而生。
劉邦反正就是這個德性,但也可以看出忻州的戰略位置很重要。
山西很多地方戰略位置都很重要,王笑已經習慣了…
云中山系和太行山系一起包圍著忻州和陽曲縣。
兩地便成了群山中的兩個盆地,如同一個葫蘆。
王笑就駐兵在葫蘆中間的小五臺山。
他兵力太少,如果進兵忻州,很可能就像唐節在大同一樣被人包圍起來。
他又不像唐節那么傻。
如果唐節還在大同受困,王笑倒也可以繼續向北進軍,扼住代縣與忻州之間的要道。
但探馬傳來消息,八旗大軍已出雁門,過代縣,逼向忻州。
王笑于是不繼續北上,駐兵山腰,以逸待勞。
他安營下寨的兩天之后,唐芊芊的車隊匯入了這片營寨…
艾勝楠站在一塊山石上,望著楚朝的大營,眼中泛起一些思量。
楚軍多是不披甲的,行動靈活,武器也五花八門,她卻能從他們的舉止中看出別的軍隊身上沒見過的精神氣來。
她覺得,若是瑞朝最精銳的老營對上這支僅有五千人的楚軍,怕是兩萬人也難以取勝。
至于王笑,她來這里之后只見過他兩次。
第一次是護衛七殿下到時,王笑親自出營來接。
艾勝楠之前就試想過他是如何風姿卓絕才能讓七殿下傾心,但一見其人,依然感到驚艷,只覺其儀容氣度天下無出其右者。
她殺人無算,自問也是鐵石心腸,但看到王笑與七殿下執手相看,也有種春風化雨之感。
是那種…很早以前,還是小女兒家時憧憬過的金童玉女。
艾勝楠就不明白了,如此神仙伉儷,七殿下為何就不勸勸他歸于瑞朝,從此夫妻協力,長久相伴?
只看王笑的眼神,便知他分明也是愛煞了七殿下的。
之后,七殿下與王笑入了帳,就沒怎么出來過…
艾勝楠就只在昨日有軍報傳來后,見過兩人一起聽了軍情,仿佛黏在一起似的。
于是她心頭的疑惑更濃。
忽然有個粗莽的楚軍將領走過來,喊道:“艾大人,開飯啦。”
艾勝楠知道對方叫牛老二,但不知是排行還是名字,總之是沒頭腦的蠢貨一個。
因牛老二受傷未愈,算是營中最閑的將領,故而領了吩咐多照顧這些察事府的番子。
他領著艾勝楠著,一路絮絮叨叨地說些閑話。
“俺這不是傷,是病了,廖醫官給俺開了刀,截了一斷俺壞掉的腸子,聽起來可怕吧?但俺眉頭都沒皺一下,響當當的好漢,哪會怕這些…”
牛老二其實有些害怕艾勝楠。
這女人冷著一張臉,氣勢兇狠,看起來就很嚇人。
但他不愿落了楚軍的面子,只好裝成不怕,又通過說話來掩飾內心的惶恐。
從開刀說到廖醫官,又說到剖產之事。
艾勝楠忽然問道:“你知道七殿下給王笑生了兒子嗎?”
牛老二撓了撓頭,小聲道:“其實俺知道,但俺們一般不說這個…”
“你知道?那你知道王笑沒有給我家七殿下名份嗎?”
牛老二愣了愣,心里更害怕了。
“俺…管不了這些…”
“你們楚朝公主有孕,王笑便研究這剖產之法,不惜背負罵名,他擔心過七殿下獨自生產嗎?”
“這…這…”
牛老二偷偷瞥了艾勝楠一眼,額頭上冷汗冒了出來,肚子的傷口也隱隱作痛。
這關俺屁事哦?你要這樣逼問俺…
“看!那是廖醫官,艾大人去問他吧…廖醫官,廖醫官,你等等俺們啊…”
牛老二于是領著艾勝楠又去了廖行良的營帳。
艾勝楠對剖產之術也有些興趣,背著手冷眼看了一會。
牛老二見她不再問,松了一口氣,沒一會又絮絮叨叨起來。
“看,那個婦人就是開過刀的,你看她氣色還好吧?俺和你說,她是個人販子,跑到大河村拐孩子,漂亮的也、拐丑的也拐,送到青樓要么當妓子要么當打雜的…”
廖行良正在熬藥,覺得這個高瘦女人在這里轉來轉去的讓人壓力頗大,牛老二說話也讓人煩。
接著,他一轉頭,只見艾勝楠提起刀,干脆利落地向下一扎,把自己仔細照料了好幾天的病例捅了個對穿!
“噗”的一聲,血濺在擔架上。
“啊這…”
“你還能救活她嗎?”
艾勝楠冷笑一聲,拿著刀在廖行良身上擦了擦,收入鞘中,轉身就走了出去。
牛老二雙手捧著臉,又驚又喜又害怕,忙不迭又跟了出去。
“廖醫官,不關俺的事,俺可沒違軍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