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文學)
孔廟,奎文閣。
奎文閣乃孔廟藏書樓。奎星為二十八星宿之一,主文章,古人把孔子比作天上奎星,故以‘奎文閣’為名之。
閣前廊下有兩座石碑,東為“奎文閣賦”,乃李東陽撰文,名書法家喬宗書寫;西為“奎文閣重置書籍記”,記載著楚帝讓禮部重修賜書庋藏的情況。
王笑與唐芊芊拉著手在一排排書架間繞過去,很有一種逛圖書館的感覺。
唐芊芊對這些古籍頗感興趣,拿了一本《東觀漢記校注》在手上,平添了一股書卷氣。
外面,花枝今日跟來護衛他們,在廊下站了好一會之后,終于發了火,沖里面喊道:“逛逛就是了,一直呆這地方干嘛?”
她有心進去看看兩人在做什么,但看到這么多書就覺得頭大,還是站在外面,又喊道:“那么多財產田地沒清點,那么多財寶不看,跑來看這些干嘛…”
“蠢丫頭。”唐芊芊罵了她一句,道:“外面等著。”
“還等什么,你們到底在干什么?”花枝喊道:“我告訴你們,在這里面那個就很過分了啊…”
一聲輕響,門被打開。唐芊芊一臉慍怒地盯著花枝。把她嚇退了好幾步。
“我…我就隨口說說吧。”
“拿著。”唐芊芊遞過一個很長的木盒子。
“這是什么?”
“清明上河圖。”
花枝不懂什么是清明上河圖,無所謂地將木盒子接過抱在懷里。
王笑見了,搖了搖頭,牽著唐芊芊向外走去。
“你怎么知道《清明上河圖》在這里?”
“我不知道呀,只是試著找找看。”唐芊芊道:“據說當年一代權相嚴惟中想要這幅畫,派薊門總督王懺殺了收藏此畫的員外郎,又以‘治軍失機’的罪名將王懺殺掉滅口。后來,嚴惟中獲罪抄家,《清明上河圖》從他兒子嚴東樓家中搜出,被收入皇宮…笑郎可有在皇宮中見過此畫?”
“哪有見過,皇宮又不是我家。”王笑隨口應道。
“皇宮如今卻是我家呢。”唐芊芊笑了笑,道:“義軍中也有些能分辨古畫之人,名叫高興生,義父拿到宮內那卷《清明上河圖》之后,讓他做過鑒別,乃是贗品。”
“嗯哼?”
“說來也是意料之中嚴東樓當時人稱鬼才知道自己要被抄家,順手留些布置也不難。笑朗可知道上一代衍圣公孔尚賢之妻 乃是嚴惟中之孫女、嚴東樓之長女。”
“孔尚賢不是好人嚴惟中當權之時如此巴結他。結果嚴家一朝獲罪,他就讓老人家坐冷板凳。”王笑輕輕笑了笑 想起孔家那條‘閣老凳’,于是搖了搖頭。
他又問道:“所以你覺得《清明上河圖》會在這里?”
猜到的。”唐芊芊擺了擺手里的書 道:“我找到的,歸我。”
“歸你就歸你。”王笑拿手指在她額頭一點,笑道:“這都能被你找到,多智幾近妖。”
唐芊芊顯得頗為開心道:“你說歸說 其實也沒覺得我厲害吧?別的男子妒我怕我,唯你以平常心待我…”
花枝在他們身后聽著,撇了撇嘴,心想,真膩歪。
——不過這木盒子里的什么上河圖很值錢嗎?
“當然很值錢啊!”王珰整個人都跳起來。
他跟著吳培到曲阜已經三天了 負責清點登記孔家的珍稀古玩、名人字畫。
此時花枝抱著木盒子跑來問了他一句:“喂,小子 我問你,清明上河圖值錢嗎?”
好在這兩天他在孔家清點了無數好東西 眼界已完全不同。
一句話出口后,他伸出手對花枝道:“快 給我造冊歸檔吧。”
“拿什么拿 這是我家殿下的。”
“不會吧?”
“王笑都答應過了。”
王珰眨了眨眼,忽然搖了搖頭,道:“上河圖雖不錯,但孔家值錢的東西可太多了。比起來也就一般吧。花枝姐你看這塊大方鏡,這金框上的雕工,栩栩如生。這鏡子照人,纖毫畢現,比一幅畫可值錢多了。”
“閉嘴,我就問你,這畫值多少銀子?”
“也就和這鏡子差不多…誒,花枝姐你別走啊,要不你把畫給我看一眼。”
王珰見花枝走得飛快,忙追上去,才轉過回廊,嘭的一聲便撞在一個人身上,一跤摔在地上。
他抬頭一看,卻是王珍。
“啊,大哥。”王珰大喜,爬起身來,拉著王珍便道:“大哥你快來看,這孔家太他娘…不是,太多藏品了,我真覺得像做夢一樣。蘇東坡的《黃州寒食詩帖》居然在這里,這可是寒食帖啊!還有黃庭堅的《松風閣詩帖》,你快來看一眼,還都是真跡…那那…那上河圖被拿走了…”
他嘴里咋咋呼呼說著,忽覺得氣氛不對,抬眼一看,只見王珍面色陰沉,很是嚇人。
王珰還是極少見到大堂哥如此發怒,嚇得“呃”了一聲,陡然不敢作聲。
“王笑人呢?”王珍問道。
“他他他…我不知道啊。”王珰嚇得不輕,喃喃道:“大哥啊,這系…我可不知情啊,我到曲阜來的時候,那個衍圣公已經被笑哥兒做掉了,我系先一點都不知道。”
“帶我去找王笑…”
王笑與唐芊芊回到管勾廳。唐芊芊又拿起那封德州發來的信報看起來。
王笑拍了拍她的手,又道:“你不必急,如果形勢真的緊急,瑞朝也該派人來請我出兵共同抗虜,眼下竟沒有消息,說明還不算嚴重。畢竟唐節雖敗,京城還有你義父坐鎮。我已經讓皮島的秦山河領兵侵擾建奴后方。”
“我明白。只是曲阜之事你也該盡快了解。”
“算時間,傅先生和玄策他們也該來了。”王笑道,“清點的事給二哥和王珰,分田交給吳培和傅先生,大的阻礙一解決,我們便可以回濟南了。”
唐芊芊與他之間極有默契,聞言微微笑道:“快刀斬亂麻?”
“眼下這情況,我們也沒功夫一家一家和他們耗…”
話到這里,門外有侍衛通傳了一聲:“國公…”
接著廳門被人用力推開。
王笑轉頭看去,王珍、王珠沉著臉走進來,外面站著傅青主、錢承運、秦玄策一大幫人,還看到左家的下人,想必是左經綸也來了。
“唔,說曹操、曹操到。”王笑稍有些苦笑。
一身官服的唐芊芊裝模作樣地行了一禮,道:“國公,下官告退。”
她促狹地笑了笑,有些興災樂禍的樣子,拿起一箱帳冊走出廳堂,還不忘關上門。
王笑有些無奈。
看樣子,自己的大哥是來興師問罪的。
“大哥啊,孔圣人是孔圣人,孔植是孔植。我又不是殺了孔圣人,你干嘛沉著臉…”
王珍搖了搖頭,道:“爹病了,被你氣病的。”
“嗯?”王笑頗為疑惑,笑道:“爹總不會是和孔植還有交情不成?”
王珍臉色不豫,卻還是按著性子,道:“我們王家雖富,但世代皆是商賈,算不上什么世族,你可知為何?就因為沒能出一個進士。”
王笑心想,如此說來,這是大哥你的錯,怎么能說爹是被我氣病的呢?
王珍說到這里,嘆了一口氣,又道:“這兩年,你尚公主、封侯、封公,漸漸手握重權。但你可還記是,爹為了讓王家躋身士族之列,花了整整五十年。是,他嘔心瀝血五十年,也抵不上你兩年之功。他所盼的也就是世人瞧得起王家。但你現在做了什么?你跑來殺圣人門戶!如今因為你,王家已經被天下士族釘為粗鄙卑賤的門戶,他一生心血毀于一旦!還有,消息已經被有心人大肆宣揚出來了,所有山東士族都在罵你,天下文人都在罵你。他們不敢當著你的面罵你,于是圍著王家,圍著爹破口大罵。你覺得那些讀書人尖酸刻薄之語爹受得住嗎?”
“不當什么‘士族’又如何?”王笑道:“有朝一日,天下士族必將消亡。”
“我不管士族消不消亡,你這一次做錯了!”
王珍說著,捏了捏自己的額頭,嘆道:“笑兒,你莫以為大哥不讓你動孔家是因為迂腐。你根本不了解孔家有多少人脈。開國兩百余年,與孔家聯姻的中樞重臣不計其數。我告訴你,就連你麾下,董濟和的座師前代翰林院大學士李元卿就是孔府女婿、左經綸父輩也曾與孔家聯姻…更別說山東一地別的世家大族。你提出分田,又殺孔植。此舉,無異于向天下世家、文人宣戰。你休以為現在風平浪靜,我告訴你,文人殺人、用慢刀子磨。”
“大哥…”
“如此要緊之事,你竟是不與我商量一聲就動手!”王珍越說越氣,打斷道:“你以為我是迂腐文人,卻考慮清楚這其中利害沒有?!”
“我就是知道利害、知道大哥會攔我,這才不與你商量。”王笑道:“不然呢?何以打破這僵局?田地、糧食、錢財全都在大家族手上,家國積貧積弱、百姓積貧積弱!這些大家族不繳糧不納稅,如附骨之疽吸干了天下的血肉。國與民越弱,他們越強。然后呢?因為他們強大,我們就不去動它?或者等到流寇、異族來了,任由他們掉頭投降。楚朝不是沒有能人,這些問題不是沒人能看清。就是因為沒有雷霆手段,治不了這結癥所在!”
“為什么要治?”
站在一邊的王珠淡淡開口道:“殺一半、拉攏一半便是。這些年天災人禍已經死了不少人,天下已有很多無主之田。等到過幾年戰亂平定,人少地多,這些問題自然會解決。”
他斜瞥了王笑一眼,譏道:“拉攏孔家、拉攏山東大族才是更聰明的做法。你不與我們商量,一意孤行,選擇的是最蠢的做法知道嗎?”
王笑嘆了一口氣,道:“我知道二哥說的是更省力的做法。更省力,但不夠有效率。”
他語氣鄭重起來,又道:“這樣的做法,兩位兄長會、唐中元也會、鄭元化也會,甚至多爾袞也會。我們拉攏這些大族支持我們。很快就能穩定山東局勢…但,生產力太低了啊。種田的全是佃戶,為別人種田,一年到頭產的糧食還不足以溫飽,誰愿意努力耕作?軍戶丟了土地,誰愿意保家為國?改成募兵,朝廷收不到稅,哪來的錢銀?是,我們可以一點點和他們磨,一點點擠,所謂的勵精圖治?但我們地盤最小,實力最弱。以這樣的生產力,已經趕不上他們了,遲早只能是滅亡。
要想提高生產力,有很多辦法。比如科技、比如更高產的作物。但這是遠水,沒有十年之功看不到效果。最快最實現的辦法,還是從根源上解決問題。就像治病,要治本,而不是治標…”
“你做不到的!”王珠叱道。
他冷笑一聲,抬手指著王笑,道:“我告訴你為何你做不到。因為天下百姓都是蠢的。他們盲從、怯懦、目光短淺,你為他們爭取到田地他們也守不住。朝廷永遠沒有辦法直接管理數百萬、數千萬的百姓。你以為他們有了田地就會努力耕作?
我告訴你,法令一松,他們就會怠懈,你不知道他們能有多懶。而就是這些你視為‘附骨之疽’的士家大族,能夠通過盤剝,壓榨出他們的血汗錢。這么說吧,世家大族能從他們身上盤剝到九成,我們只要爭取到其中三成的支持,則大事可成。而不是像你這樣直接得罪光!”
“二哥你有失偏頗了。”王笑輕輕笑了笑,緩緩道:“我知道田地上的百姓能創造出多少奇跡,我見過。”
“呵,你在夢里見過。”王珠冷笑不已。
王珍搖了搖頭,對兩個弟弟的理念都感到不認同,嘆道:“二弟,你太偏激了。三弟,你手段太急了,要改變眼下之結癥,該徐徐圖之的…”
“大哥你不必說我。”王珠淡淡道:“總而言之,這小子這次是做錯了。”
王笑道:“我自有分寸,懶得與兩位兄長爭對錯。”
“你不與我們爭。但我不妨告訴你,此事不僅是我們,齊王、秦山海、左經綸、傅青主、董濟和…所有人都覺得你不該這么做。”
“那又怎樣?”王笑雙手一攤,道:“孔植已經被我做掉了。有本事你們把他救活啊。”
“你們怒氣沖沖跑過來,想要如何?唔,孔植的棺材就擺在大堂,你們去救好了。”
“事情已經干了,兩位兄長氣也沒用。來得正好,幫我孔家的田分了吧。圣人之后代們,也該學著自食其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