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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9章 孬兵將

  趙浩成策馬行過山包,沒有回頭。

  他怕見到王笑也許會以鄙視的目光看自己。

  這些年歲月蹉跎,他心中有屈辱,但他胸腔中也有憤怒。

  鎮守邊關,卻讓建奴連年入寇、肆虐天下,北方蒼生在鐵蹄下的每一句哀嚎似乎都在憤怒地指責著他;

  身為總戎,卻任副將架空,整個薊鎮數萬兵卒似他為無物,每個人看向也的目光似都帶著鄙夷與輕視;

  熬了一輩子,也努力鉆營了一輩子,活到暮年卻被世道狠狠地踩在腳下,無時無刻都在感受著失敗、無能、蹉跎…

  這些,皆是趙浩成的屈辱,是他人活于世的無奈與不甘。

  但今夜,這些屈辱終于燃燒成了熊熊怒火——

  杜澤志為何能壓著自己?

  原來杜澤志的強權來源于建奴、來源于一次一次讓官兵充為賊寇肆掠百姓…而自己這個薊鎮總兵便因此被踩在這種通敵叛國的小人腳下?

  連十多歲的小兒都敢帶兵圍剿通敵之人,自己這個薊鎮總兵又算什么?

  更屈羞的是,這個十多歲的小兒甚至招呼都不招呼自己…是懷疑自己也通了建奴,還是根本就瞧不上自己?

  “你們一個一個,都把老夫當成什么?!”

  趙浩成無數次想吼,卻吼不出來。

  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到底算是個什么東西?

  是武舉第六名的勇士?是鎮守薊鎮的總兵?是修道有成的道士?

  但這些,都是假的啊。武舉是騙考官、總兵是瞞陛下、道士是騙自己…

  “我是楚朝的將士!”

  ——終于,趙浩成吶喊了一句。

  這是他最后還堅守的身份與榮耀。

  此生經歷過功名富貴、經歷過人生挫敗,一直活到五十知天命的年歲。巨大的迷茫中,他回過頭,只看到了年少時的志向…

  “我們是楚朝的將士!”

  一萬余人齊聲大吼。

  他們是薊鎮中最不起眼的小卒,杜澤志和趙浩成的目光從未落在他們身上。

  那些高官將領一心要拉攏的永遠都是雄壯孔武的精銳。

  但,他們這些人,依然是要有身份的。

  而這個身份,將要比對面所有的精銳家丁還要高貴、而且有尊嚴。

  帶著這份尊嚴,他們緩緩走到戰場中,迎著對面的家丁,執起了自己的武器。

  “杜澤志通敵叛國,人神共誅!”趙浩成高聲大喝道,“建奴可恨,叛徒更可恨!更可恨的是,這些叛徒還搶掠百姓、吃你們的官餉,反過頭來欺辱你們…是可忍,孰不可忍?!”

  “通敵叛國,人神共誅!”一萬士卒高聲大呼。

  “現在,朝廷看到我們了。懷遠侯與姚督師前來除此毒瘤。我們讓他們看看,薊鎮的男兒是不是懦夫?”

  “我們不是懦夫,我們是楚朝的將士!”

  “殺他們,奪回我們的糧餉與尊嚴!”趙浩成手中的長戟重重揮下。

  “殺!”

  一萬將士迎著杜澤志的家丁狠狠沖上去…

  “殺…”

  如果拋開所有的家國情義而言,今日這件事只從趙浩成和杜澤志兩人的角度看,可以很簡單的理解。

  對趙浩成而言——“杜澤志你這個雜碎,老子忍你很久了,現在師出有名,老子要干掉你!”

  杜澤志:“蠢材。”

  不需二人當面對話,趙浩成只看家丁們的陣列,便能感受到杜澤志巨大的輕蔑。

  他悖然大怒,提著大戟便向杜澤志的中軍沖去…

  張永年真的生氣了。

他作為一個將軍、一個指揮官,忙著觀察戰場、調動人馬…卻他娘的有個蠢貨一直追著自己。天才一住  張永年背上的傷勢不輕,但他還是支著身子站起來。

  眼前依舊是那個高高壯壯的金錘大漢。

  “你可敢與我一戰?!”那大漢喊道。

  張永年朝他臉上啐了一口血痰,手中的長刀便劈了下去。

  “來得好!”

  那金錘大漢躲了一下,舉著大錘便迎上來。

  鐵器轟鳴,火花飛濺,嚇得四周的兵卒不敢近身。

  兩人你來我往打了十數回合,終于,張永年露了一個破綻,被一錘打在地上。

  接著,另一支大錘便狠狠砸下來!

  張永年連忙舉刀去擋。

  “當”的一聲響,那大漢天生神力,張永年手中的長刀愣是被砸彎下來。

  “不好!”

  果然,那大漢另一只手上的大錘又砸下來…

  張永年再無力招架,只好閉目待死。

  過了片刻,卻不見對方再有動作。

  他睜開眼看去,卻見那金錘大漢卻是收了些力,側耳聽著四周的動靜,臉上有些迷茫的樣子。

  只聽那邊有人齊聲高吼著:“杜澤志通敵賣國…”

  “你們憑啥說杜大人通敵?”那大漢撓了撓頭,很是生氣地道:“杜大人明明就是好人!給老子飯吃…”

  “你他娘的!”

張永年反手就是一刀,刀桿砸在那大漢頭上。他起身又是重重踹了好幾腳,終于將那大漢打暈過去。思路最快  他看了眼自己手上變形的長刀,正要一刀斬下,忽然卻有些猶豫起來。

  “莽夫。”

  張永年又啐了一口血痰,這次終于啐在了對方的后腦勺上。

  接著,他提起那大漢的兩柄金錘…

  呃…太重了,他只好又丟下一個。

  接著,張永年翻身上馬,四下看了一眼局勢,大喝道:“隨我殺敵!”

  “殺…”

  兩萬余人的戰場上,鮮血鋪了一地。

  長河的冰面被熱血澆蓋著,甚至開始一點一點化開。

  太陽從東邊的青山上緩緩升起,天光漸亮。

  廝殺還在繼續。

  杜澤志回頭望了一眼,只見盧龍衛的三千孬兵趁著方才的黑夜已渡過了長河,正集結著準備向自己后方沖上來。

  “石棟,你帶兩千人,擊潰那伙人。”

  “是…”

  耿當一得到消息便領著盧龍衛趕過來。

  他決心這次要好好干!

  可惜,他上任盧龍衛不過短短幾天,還做不到如臂使指。

  盧龍衛這些軍戶也實在不成器。稀稀拉拉趕了大半夜才到長河河畔,急得耿當焦頭爛額。

  好不容易過了河,耿當連忙調整陣型,卻見對面卻有兩千人如狼似虎地撲進來。

  此時他們背靠長河,并無騰挪的空間。

  那便唯有背水一戰了。

  耿當也不虛,大喝道:“兄弟們,隨俺殺敵!”

  說罷,他一馬當先便向前沖去。

  “殺啊!”

  石棟領著兩千人沖到一半,忽然愣了一下。

  他目光看去,只見對方的三千人里沖出五百多人,剩下的兩千多人卻還是站在那里,好像呆住了一般。

  “孬兵。”石棟冷哼一聲。

  兩拔人很快撞在一起。

  “殺敵啊!”

  耿當武藝不弱,戰意也強,邁著大步沖鋒不停,手中大刀飛速翻舞。

  他目光看著石棟,誓要直取敵將。

  耿當也知道身后盧龍衛的兵卒并沒有全跟上來。

  但此時已沒有時間讓他教訓他們,而他若是也裹足不前,只會讓己方氣勢更弱。

  他只好一聲又一聲地大喝著“殺敵啊”,試圖以自己的血勇激勵著他們。

  方勇勇緊緊跟著耿當身后。

  他力氣并不大,手中的刀劈出去每每被對方格開。

  接著,旁邊有兩柄長刀向他斬了下來。

  方勇勇戰陣經驗不足,一時便有些發懵。

  下一刻,耿當如身后長了眼睛一般,飛起一腳便將一個家丁踹開,接著手中刀一轉,替方勇勇擋下一刀。

  方勇勇飛快地劈出一刀,砍在那家丁脖子上!

  血濺了一臉,方勇勇卻是興奮地回頭大喊起來。

  “兄弟們,看到了吧?連我都殺了一個。都上啊!”

  下一刻,一柄刀劈在他背上。

  方勇勇栽倒在地,目光中,耿當還在無畏地向前沖殺…

  河畔的兩千余個盧龍衛士卒握著刀的手還有些顫抖,他們向來是一打仗就跑的,此時要迎著敵人沖上去實在有些不習慣。

  但看著耿當那五百人身陷在重圍里,又回頭看了看身后的長河,終于有人嘶聲力竭地大喝道:“殺啊!”

  這一聲嘶吼毫無氣勢,反而像是一只被扼住脖子的母雞的哀叫。

  但邁出了第一步,血氣卻也終于回到了這些孬兵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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