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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2章 有抱負

  孫知新與胡敬事進了大堂,只見上首端坐那男子長須飄飄、頗有氣度,便行禮道:“見過王老先生。”

  王康被人稱慣了‘王老板’、‘王老爺’,如今‘王大人’聽得也膩了,倒也覺得‘老先生’這稱呼頗為不錯。

  看來還是要多和讀書人打交道啊。

  他本是無聊才見這兩個書生,彼此寒喧幾句,待聽說他們竟是來求糧食的,他心里便有些沒滋味起來。

  ——狗屁的讀書人。

  那邊孫知新侃侃而談,敘述著在盧龍縣與王笑相處時的瑣事,感慨“受懷遠侯教誨良多”之類的話,提到薊鎮百姓遭遇又哭了一場。

  王康是個生意人,什么鬼話沒聽過,撫著長須便說產業園不是自己在打理,但可以做主以低價賣糧給他們。

  “賣?”胡敬事一愣。

  “按你們要的數量,這批糧食少說要一千多兩,老夫與你們聊得投機,這才做主以六百兩賣給你們…”

  孫知新與胡敬事出了王家,再次一籌莫展起來,他們帶的銀子早用完了,上哪去找六百兩?

  想來想去,他們在京城只認得一個羅德元,便又跑到羅家求見,羅家卻是一個人都沒有。

  打聽了一番,才知羅德元竟是被派到反軍中和談。

  “朝廷大概是想派羅兄去氣死唐中元吧。”胡敬事如此道。

  孫知新想笑,卻笑不出來。

  他們在客棧住了一晚,次日還未起身忽聽客棧小二在屋外道:“兩位客官,有位先生來見,自稱王珍。”

  兩人大喜,連忙爬起來梳洗一番,趕到樓下,卻是一群錦衣衛撲上來,三下五除二便將他們押在地上。

  “好大的膽子!還想刺殺王大公子。”那錦衣衛官兵冷笑一聲,便喝道:“帶走!”

  胡敬事還想喊,嘴里便被塞了一條破布。

  他們被押到錦衣衛大牢,迷迷茫茫地挨了兩鞭子才知道原委。

  卻是牛老二在客棧一見王珍,大喊了一聲“王正禮,還俺兄弟們命來!”接著便撲了過去…

  當時剿滅了鐵豹子叛亂的正是王珍,孫知新原本已經和牛老二說好不要輕舉妄動,如今卻還是遇到這樣的事。

  兩人在牢里又呆了三天,才知道一介書生、沒有官身,想做點事情是千難萬難。

  三天后,牢內被打開,一道身影立在門口。

  孫知新與胡敬事抬頭看去,便愣在那里,臉上涕淚橫流。

  “夏向維…”

  桌上一片杯盤狼藉。

  胡敬事又啃完一根雞腿,方才倚在椅子上打了個嗝,半點不顯往日的書卷氣。

  孫知新卻是不停拿眼看著夏向維。

  接著,彼此便互通了這段時間的經歷…

  “…我隨關寧鐵騎回了京,便呆了下來。”夏向維說到這里,又道:“若老師歸來,我們必能守住京師,平定唐逆。”

  孫知新對他在遼東這段經歷唏噓不已,又問道:“那,你和侯爺學的那些呢?開民智、賦民權…”

  “這不是當務之急。”夏向維道:“先平戰亂、還四海安寧才是緊要,至于這些,以后徐徐圖之也不晚。這些日子我漸漸明白過來,老師當時在青龍河畔說的,是為了我們楚人一個信念,告訴他們,這家國是他們的,如此才可人人振作。”

  “可是…”

  “你知道薊鎮有多少百姓嗎?”夏向維問道。

  孫知新一愣。

  “三百萬人。”夏向維道,“三百萬人俯首就戮,任由幾萬建奴殺了數十人,反抗者有寥寥幾人?民族民生民權,民族在前,唯先守民族,方有民生與民權。”

  孫知新搖了搖頭。

  他覺得夏向維的想法有哪里不對,但這片刻之間他有些說不出來。

  他想了想,又道:“但,這些是相輔相成…”

  說話間又有士卒走進屋里,向夏向維低聲匯報了些什么。

  夏向維想了想,便低聲吩咐了幾句。

  孫知新與胡敬事不敢偷聽他的軍務,身子往后避了避,目光看去,只見夏向維神情從容篤定,已有上位者的威風氣。

  兩人再看看自己,莫名地就有些自慚形愧起來。

  那邊夏向維將事情交待完,那士卒退了出去,他轉頭看了看兩位好友,卻是又問道:“你們來京城,可見到了阮康平?”

  胡敬事道:“上次來便見到了。”

  說話間卻是搖了搖頭。

  孫知新便向夏向維問道:“你也見過他了?”

  夏向維淡淡道:“還當他師從盧公能有所進益,沒想到成了捱風緝縫的鉆營之輩。他如今投靠了內閣次輔卞修永,妄想拉攏關寧鐵騎…蠅營狗茍,驅去復還。”

  胡敬事想到自己上次見阮康平,對方頗為傲慢,此時看聽夏向維語氣,顯然是阮康平在夏向維面前又換了一副嘴臉,俯低作小地巴結。

  “永平四秀…再沒什么永平四秀了。”孫知新嘆了一聲。

  夏向維道:“我們是永平府人。”

  他這句話沒頭沒尾的,孫知新與胡敬事卻明白他的意思——永平府全城被屠,他們是永平府人,肩上便該有擔子…

  “如今京中主事之人乃老師的兄長王珍王先生,他今日本想親自來見你們,但有事出城了。”夏向維又道:“如今山河破碎,正是丈夫奮起之時,你們若肯出面做些事情,不妨留下來…”

  孫知新道:“我們不想求功名。”

  “不為功名富貴,只為一展抱負。”夏向維道,“朝廷也可以接受鐵豹子的歸降。”

  孫知新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

  夏向維便認真看著他,目光極是坦誠,問道:“怎么?”

  “我也不知道。”孫知新嘆道:“懷遠侯教了我們許多,但他自己卻還是守著這個…朝廷。或許是我還沒想明白,但我不想呆在這京城,怕有朝一日,自己成了阮康平那樣…”

  夏向維也不強求,轉頭看向胡敬事。

  胡敬事想了想,道:“我和孫兄走。”

  “好吧。”夏向維道:“你們要的糧食、物資,王先生已著人備下,他又從京郊產業園調了幾位管事,你們可以帶走。”

  “真的?!”

  “真的。”

  “不要銀子?”

  “王老先生與你們說笑的,考驗你們的心志而已…”

  是夜,三人抵足而眠,夏向維顯然很是疲倦,一沾枕頭便睡過去。

  胡敬事終是忍不住低聲向孫知新問道:“孫兄,你為什么不想和夏兄一樣追隨懷遠侯。”

  孫知新想了想,道:“因為他是懷遠侯,我仰慕的是他知世理、通大道,而不是楚朝懷遠侯的身份,他享了朝廷的爵位,要擔朝廷的責任,便容易分不清自己要做的是什么…而要為百姓謀福,需要更純粹的人。”

  胡敬事有些不明白。

  孫知新又道:“或許,懷遠侯只是將那些世理當作手段,但,我是將它們當作一生抱負的。你呢?為何不留下?”

  “我覺得你說的比向維說的對,那些…是相輔相成的…”

  又過了兩日,王珍抽出時間見了孫知新與胡敬事一面。

  這位“從心齋主”王珍,并不像他們想象中那樣高高在上,反而極是隨和,風儀氣度也極讓人心折,只是臉上帶著深深的疲憊之色。

  “這是勞召,他可隨兩位到柏坡。”王珍說著,又引出一人。

  孫、胡二人目光看去,只見那勞召頗有書卷氣,但舉止間又透著一股干練,顯然是個懂文墨又能做事的。

  與勞召一番寒喧之后,他們便又鄭重向王珍道謝。

  “不妨的,舍弟辦產業園本就是為了讓流民安穩種地,與二位正是志同道合。如今京城不穩,我也正愁如何勸人耕作…”

  彼此說了些民生之事,孫知新與胡敬事正覺相談正歡,卻又有一個下人匆匆跑來,對王珍附耳低語了幾句。

  孫、胡二人不敢再叨擾,只好起身告退。

  王珍竟是讓人又將牛老二放了,讓勞召帶人隨著他們去往柏坡。

  處理完這樁小事,王珍便出了門,到了左府,一路進到書房。

  左府書房中,左經綸如今已然痊愈,他雖賦閑在家,卻顯然還是耳目靈通。

  “老夫聽說,王珰從唐中元處給你來信了?”

  王珍嘆道:“果然瞞不過左大人。”

  “若老夫猜得不錯…唐中元怕是想和你們王家談,而不是和我們大楚談。”

  王珍無奈一笑,從懷中掏出一封信紙。

  “左大人自己看吧。”

  左經綸接過,瞇著老眼看去,卻見信紙上的內容十分不倫不類——

  “吾兄王珍敬啟。瑞皇告言,他沒功夫和你們磨磨嘰嘰,要什么條件盡管開口提,但也別太過份,他有誠意,讓你們也痛快點。弟王珰謹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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