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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4章 蔡悟真

  盛京城的蔡府中,一間屋子關著門,下人都遠遠避開這里。

  蔡念真每次靠近這里,也覺得喘不上氣來。

  隔著門板,她聽到里面有壓抑的低喊聲,像是被悶在被子里的哭聲。

  她伸出手,緩緩推開門。

  一道光照進屋里。

  被捆在椅子上的蔡悟真抬起頭。

  他被捆得很緊,嘴里塞了一塊布。

  他頭上已又長出發茬,一張臉削瘦得顴骨分明可見,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死人般的臭味。

  “嗚…讓…我…去…死…”

  因被塞著布,話語含糊不清。

  蔡念真看著自己的兄長,已完全回憶不起他曾經豐神俊朗的樣子。

  這個世家公子,如今的樣子比囚犯都不如。

  蔡念真緩緩走上前,眼中已有淚水落下來。

  “大哥,你別這樣了好不好?”

  “嗚…嗚…”

  蔡悟真身旁的仆人便伸手拿下他嘴里的布,手卻是緊緊扼住他的下頜。

  “放開我!”蔡悟真吼道,卻是被扼得合不上嘴。

  “公子恕罪。”

  蔡念真不由哭求道:“大哥求你別這樣了,你咬舌頭也死不了的…你為什么就非要作踐自己?”

  “作踐自己的人是爹…爹為什么要給人當狗?!他為什么要殺我的籮兒?!為什么…”

  “你清醒一點,嫂子已經走了,活著的人總得繼續活著。”

  “我不…我不要這樣活…放開我!”

  這樣的對話說了無數次,蔡念真早已厭倦了這一切。

  她轉了示意了一下,身后的丫環便拿出剃刀,要給蔡悟真刮頭。

  “你別動我…我不降…我是漢人…不剃頭…”

  蔡悟真瘋狂地吼著、掙扎著,卻又有仆人上前死死摁著他的頭。

  “滾開!你敢動我,我殺了你…我早晚要殺了你…”

  那丫環見自家少爺如野獸一般奪人而噬的目光,心中大駭,身子顫頭起來,不敢再上前。

  蔡念真便接過她手里的剃刀。

  “我不降…你不要碰我…”

  蔡悟真喊著喊著,突然大哭起來。

  “念真,我求你了,別這樣對我…讓我死了吧…”

  聽著這樣的嚎哭,淚水也從蔡念真臉上滑落下來,落在蔡悟真頭上,混著他短短的碎發流下去。

  蔡念真吸了吸鼻子,低聲道:“大哥,都會好的,你會娶新的媳婦,你還會有孩子,等你想明白了,都會好的…”

  “不會的…這樣活著不像是個人啊…求你,拿你手里的刀劃開我的喉嚨…來…求你…”

  蔡念真依然只是不緊不慢地刮著他的頭發。

  不知為何,她心里再次想到王笑。

  ——如果,王笑喜歡的是自己,自己的這一生應該會完全不同吧?自己是可以為了他,也像兄長這般,將生死置之度外…

  這一刻,蔡念真忽然有些羨慕眼前這個被痛苦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兄長。

  至少他還擁有過一刻刻骨銘心,至少還有值得他赴湯蹈火的人和事。

  ——自己呢?除了一段自作多情的空想,什么也沒有得到過,像一個行尸走肉。

  心里想著這些,蔡念真走出兄長的屋中,看著盛京城的天空,只覺這片天地空蕩蕩的…

  王笑,已經死了啊…

  她發現,比較悲哀,更痛苦的是空虛。

  這天夜里,蔡念真作了一個夢。

  夢里,她被王笑擁入懷中…

  然后她跪在父親面前如兄長一樣苦苦哀求著,求父親領著三萬鐵騎抵抗建奴…

  千里疆場,英雄末路,夕陽下一身殘甲的王笑緩緩倒下去,她噙著淚提劍劃破自己的喉嚨,一襲紅裙如火,兩具尸體相擁,仿佛霸王與虞姬的千古絕唱…

  蔡念真覺得自己終于轟轟烈烈地活了一場,喜極而泣,悲極而泣。

  “小姐。”有人在她耳邊喚道。

  蔡念真轉了個身,卻再也找不回剛才夢境里那種感覺。

  “小姐,董鄂家的格格給你下帖子了。”

  蔡念真皺了皺眉,很有些不悅。

  她翻起身,緊緊抱著被子,覺得夢醒的空茫、求而不得的痛苦,不停噬咬自己的心。

  “這帖子該怎么回呢?”丫環還在她耳邊絮叨。

  蔡念真想到伊哈娜那自以為是的樣子,更加煩燥起來。

  “她怎么天天下帖子?煩不煩?”她低聲罵了一句。

  “不是和碩額駙家的格格,是董鄂將軍家的小格格…”

  “烏云珠?”蔡念真微微一愣。

  她想了想,道:“你回個帖子,說我午間過去拜會,再把我那本《漱玉集》包起來…”

  與此同時,阿林保正跪在多爾袞面前。

  這次阿林保隨軍南伐,屢立大功,更是斬首了楚薊鎮總兵張永年。

  接著他又參與了最后圍擊王笑、秦成業的一戰,如今以升任固山額真。

  因他勇武又多謀,被多爾袞看中,倚為心腹。

  “稟睿親王,奴才懷疑楚寇王笑未死。”

  多爾袞聞言,眉頭一皺。

  一旁的多鐸倏然站起,指著阿林保便罵道:“狗奴才,你胡說什么?我大軍合圍之下,王笑必是死了,數日前更是找到了此賊的尸體,此事還有什么好說的?”

  “正因為找到了尸體,奴才才懷疑他沒死。”阿林保道:“尸體在離墳山十五里的山澗中找到,披的雖是王笑的盔甲,但尸身早被河水泡爛,難以辨認,這便是疑點。何況那附近并無別的楚軍尸首,王笑重傷之下又是如何只身逃那么遠?”

  多鐸眉頭一皺,不悅道:“你是在懷疑爺辦事不利?”

  “奴才不敢。”

  多鐸冷哼一聲,轉頭對多爾袞道:“眼下不是關心這種小事的時候,八哥的喪期馬上要過了…”

  皇太極的喪禮以日代月,二十七日便可釋服,如今已接近尾聲。

  在豪格回來前,多爾袞要操心的還有很多,確實不是關心王笑死沒死的時候。

  多爾袞卻是沉吟了一會,向阿林保問道:“你覺得他沒死,可有依據?”

  “沒有依據,但奴才覺得有這種可能。”

  多鐸又是冷哼。

  多爾袞卻是問道:“你覺得他如何能在亂軍包圍中逃掉?”

  阿林保道:“楚寇逃竄墳山時,曾洗劫了梨樹溝附近的幾個村落,我大軍合圍墳山時,又有不少將士縱兵搶掠,擄掠附近的女子到營中耍弄…”

  “嘭!”

  多爾袞一掌重重拍在案上,看向多鐸的目光中已噴出火來。

  “多鐸!你好大的膽。南伐了幾次,別的不學,學著官兵作匪,搶掠治下百姓是吧?!”

  多鐸瞥了阿林保一眼,目光已滿是恨意,卻是搖了搖頭道:“此事我不知情。”

  阿林保仿佛不知多鐸正盯著自己,繼續道:“因此,我軍圍墳山時,各營中都藏著不少女子。等擊潰楚寇,未發現王笑尸體,豫親王搜索軍營,不少兵士擔心事情敗落,便殺了這些女子,拋尸掩埋…”

  “胡說八道!”多鐸不由道:“那些尸體我都派人搜過了,絕對沒有王笑。”

  多爾袞又瞪了多鐸一眼。

  “這便是你說的不知情?!”

  “阿哥,多大點事啊?”多鐸咂了兩下嘴,重新坐下來,還翹起一只腳,道:“這次伐楚才搶了多少東西?將士們火氣沒瀉,搶個村子怎么了?人都殺干凈了,對外就說是楚寇殺的,又能如何?”

  “又能如何?”多爾袞怒罵道:“你放走了王笑。這次他領著三萬人就攪得大清不得安生,若給此子三五年時間,難保他下次再帶著二十萬人來,將父汗的基業毀個干凈!”

  “我怎么就放走王笑了?尸體我都給你找出來了。”

  多鐸說著,一指阿林保,罵道:“挑事的狗奴才!你說,哪只眼睛看到他走了?”

  “奴才并未看到。”阿林保道:“但奴才查訪多日,得知當時有幾營將官藏下幾個貌美女子未舍得殺,私帶回京,人數有十余人之多,奴才認為應該詳查。”

  “你放屁!”

  多鐸沖上前,一腳將阿林保踹倒在地,大罵道:“我大清的勇士怎么會干這種事?豈能由你這般隨意污蔑?”

  “多鐸!你太放肆了!”多爾袞怒叱一聲,接著又指向阿林保,冷冷道:“還有你,不要信口開河,王笑如何能在亂戰之時逃進俘虜當中?”

  “稟睿親王,若有人幫他,并非不可能。”阿林保重新跪好,緩緩道:“比如…秦山河。”

  多爾袞臉色一沉。

  “放你娘的屁,秦山河營里我搜了不下八百遍。”多鐸不屑道。

  見多爾袞沉思著,他便勸道:“待人不能太嚴苛,為一點捕風捉影的事去查麾下人馬,必會讓將士失心。這種關鍵時候,不能聽這狗奴才胡說。”

  怕多爾袞不明白,多鐸便又附耳過去,輕聲道:“十四哥想清楚,那些兵將哪次不這樣?別把他們逼到豪格那邊…”

  多爾袞明白想了良久,最后卻還是吩咐道:“封鎖各處道路,所有城池許進不出!阿林保,你來嚴查此事!”

  “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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