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爾佳·圖賴領著一萬人追至棋盤山。
圖賴時年四十六歲,依然還是一幅爆脾氣。他原本隸屬鑲黃旗,后因功抬旗入正黃旗。
圖賴的父親是費英東。費英東是蘇完部的首領索爾果之子,追隨努爾哈赤戎馬倥傯三十余年,沖鋒陷陣,屢立戰功,是后金開國五大臣之一。
當年費英東領兵攻葉赫城,努爾哈赤見楚軍抵抗頑強,連下兩道命令撤退,費英東卻死戰不退,沒等努爾哈赤下第三道命令,他已拿下葉赫城。其人之勇可見一斑。
圖賴打起仗跟他父親差不多,大凌河一戰時還被皇太極叱責過‘貪功冒進’,沒想到他躍馬突陣,大破楚軍監軍道四萬人…
他經歷大凌河、松山等各場戰役,隨清軍多次入塞伐楚,皆立下大功,封為一等雄勇公。
去年冬天圖賴傷了腿,今次入塞便沒能參與,沒想到在盛京呆著呆著,竟讓楚軍掘了太祖皇帝的墓…
此時他從棋盤山上看去,只見前方山下似乎堆著一堆東西。
圖賴領兵趕上去一看,赫然看到那是一堆血淋淋的頭顱,堆得如小山一般高。
污血從上面淌下來,與地上的雪凝結在一起。
皇陵上空的煙霧,一張張慘死旗丁的面容,似都是楚軍在狠狠地奚落著自己!
圖賴怒辮沖冠!
“爺要剁碎了這些尼堪!你們,分兩路追上去!”
他喝罷,抬起一腳忿然踹在顱山之上,圓滾滾的頭顱落在腳邊,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目光看去,滿地狼藉。
——楚軍在這里休整,將帶上的人頭丟了。為什么要丟了?這些可是他們的戰功…
“報!追至河邊,失去楚軍蹤跡…”
“報!前方失去楚軍蹤跡…”
圖賴一愣。
為什么丟掉這些人頭?
——因為他們要涉河,載不了太多東西…那是從上游上岸,還是從下游上岸?
“多頗羅,你領五千人往上游追!其他人,跟爺走!”
若俯瞰而看,能看到四面八方有數萬清軍圍著棋盤山以北這片地方包夾而來。
而在圖賴的大軍身后,棋盤山上一個個人和一匹匹馬站起身。
他們悄無聲息地離開清軍的包圍圈,跨上戰馬,抬起刀,向著福陵再次撲了過去!
福陵背倚天柱山,前臨渾河,自南而北地勢漸高。
是夜,天柱山上,幾個夜不收如驚鳥一般從林中掠過。
“報秦帥,報侯爺。探清楚了,福陵留有兩千兵馬守衛,屬正黃旗近衛營,皆配長槍、弓箭,無馬匹、火銃。另還有工匠四千余人,正連夜修整安置。四處追兵已往北去,但南面猶有建奴活動行跡,似還在各處墩堡調兵…”
王笑點點頭,向一干將領道:“他們不會想到我們還會回來…聽好,今夜這一戰,難的不是擊潰這兩千人,而是要快,更要一個活口都不能放走。我們要搶出一天時間。”
“那四千工匠呢?”
“我說了,一個活口都不能放走!”王笑低喝一聲,眼神中已有厲色。
“是!”
“白老虎,一旦發動攻勢,你領人把天柱山圍起來。但凡有人跑下山,立該斬殺。記住,不許開銃!”
“是…”
“拿下這些人,我帶你們去沈陽。”
“好,搶了大玉兒!”秦山渠揮了揮拳頭,壓著聲音低呼道。
他心頭的興奮卻是壓也壓不住…
伊爾根覺羅·科爾坤領著兩千侍衛守在福陵。
伊爾根覺羅氏多出美女,科爾坤家族中便曾有兩名女子為努爾哈赤側福晉,一名為皇太極庶妃。
科爾坤也由此被抬入正黃旗,任了個甲喇額真。他生得人高馬大,難得頭型也好,算是極少數能駕馭住金錢鼠尾辮的男子。但就是,不太會打仗。
好在圖賴并沒有想讓他打仗…
今次福陵被焚,盛京滿城皆驚。沒有人再愿意領駐守福陵的差使。毀都毀了,現在再過去守,既得不得功勞,一個不好還容易被降罪。
于是科爾坤便來了。
這一夜,他既不能睡,也不能吃,時不時還要拜在寢殿灑上兩把淚。
“爺怎么就這么倒霉呢?”
下一刻,廝殺陡然展開!
福陵內的火光才熄滅不久,已燒成焦炭的梁木又蹭的一下重燃起雄雄大火。
包衣們才擦拭過殿上的血跡,血跡又重新潑灑上來。
正黃旗的侍衛兵們并不太看得起自己的額真大人,也不需他指揮,怒吼著沖上去。
迎著他們的只有關寧鐵騎殘酷的刀槍。
這一戰,并沒有懸念…
一個時辰之后,隨著一聲聲悲呼一刀刀的屠戮,福陵漸漸安靜下來。
孟朔擔心走了活口,帶人各處搜尋,只見寢殿內帷幕翻動,他上前一掀,便見一名奴將就地一滾躲得老遠。
孟朔目光看去,見對方看起來高大威雄、鎧甲锃亮,很是一員猛將。
“來啊!”孟朔吼道。
說著提起大刀。
“啪”的一聲,那奴將突然跪倒在地。
“我…我我…降了。”
孟朔一愣,便聽得對方是用漢話說的,雖然極是生疏,卻顯然是練過。
奴將竟也有投降的?
孟朔還是第一次見。
他怕有詐,反而退了一步,招呼人把寢殿圍起來。
科爾坤怕極,跪在地上,抬起雙手,挪動著膝蓋努力追出去。
“我降了…我降了…”
“秦將軍,這有個投降的奴將。”
“投降的奴將?”秦山渠雖也有些吃驚,卻還是喝道:“侯爺說了,一個活口都不許留。”
科爾坤心慌不已,便連忙又道:“我我…我有用!我會說漢話…”
“你他娘的這叫會說?老子自己不會說,要你說?!”
秦山渠罵咧著忽然眼睛一亮,道:“咦,這個腦門子好看,老子親自來砍。”
“將軍不要殺我啊,我我…我的阿姆巴是宮內的福晉…”
“阿姆巴是啥?”
“就是…我阿瑪的姐姐。”
“哈,原來是個裙帶上位的,建奴不笨啊,把你這樣孬種藏得夠深,老子還以為全他娘是能打的…”
科爾坤俯在地上,渾身抖的厲害。
終于,有人上前一把提起他的辮子。
“真是叛徒哪里都有,老子最恨你們這種軟腿子,呸…”
科爾坤被人啐了一臉,一顆蕩來蕩去的心卻終于放了回去。
——呼,活下來了…
孟朔與秦山渠提著科爾坤找到王笑時,王笑正在命令人把清軍侍衛營的盔甲脫下來,接著又選了兩千兵士,喝令他們剃掉頭發。
“侯爺,我們捉到一個…”
“唔,來的正好,孟朔你再把頭剃了。”王笑道。
“我不要!”秦山渠怪叫一聲,人已不見了蹤影。
“神經病,問你了嗎…”
一具具尸體被丟進大火中。
接著,兩千具楚軍衣甲也相繼被丟進去。
兩千大漢互相對視著,摸著頭上光溜溜的腦袋,皆有些想哭的沖動…
王笑看了跪在面前的科爾坤幾眼,又思忖了良久,輕聲自語道:“居然捉了個滿奸?也許我的計劃還可以再改進一下?”
夜色中,他望向薊鎮所在的方向。
“燒福陵還只是開始,來,讓我看看你們回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