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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下場

  所有人都被姬老夫人怒砸的一杯子震到了,不管是嫁入姬家的李氏,還是生在姬家長在姬家的姬霜,都不曾看到過姬老夫人如此動怒的一面,姬老夫人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身子氣得發抖,眸子仿佛能噴出火來,額頭青筋暴跳,手指緊握成拳頭,太大力的緣故,指節都隱隱泛出了白色。

  榮媽媽趕忙順了順姬老夫人的背,輕聲勸道:“哎呀,好了好了,您消消氣,天大的事兒也沒您自個兒的身子重要,老爺已經病倒了,您再倒下,可不是叫這個家雪上加霜嗎?”

  道理誰都明白,姬老夫人一把年紀了,說不珍重自己的身子是假的,可近來接二連三的事,已經讓她的情緒高度緊繃了,緊要關頭,又爆出這當頭一擊,這叫她如何平靜得下來?

  “是啊,母親,您可別把身子氣壞了。”

  是李氏。

  李氏不好蹚大房的渾水,干站著又有些尷尬,只得扶住老太太的胳膊,做起了孝子賢孫。

  也虧得是喬薇過門后,時常被姬老夫人調理身子,若不然,這會子怕是早又中風了。

  姬老夫人深吸了幾口氣:“當我想氣的么?你大哥被人害成這樣,生死未卜,我這心里難受啊!”

  李氏難過地說道:“母親說的是,我和二老爺心里也難受呢,但剛剛大夫不說了嗎?大哥中毒不深,還有的救,你千萬放寬心,別等會子大哥醒了,您又給倒下了,那樣,大哥該多內疚啊!”

  李氏的話,說到了姬老夫人的心坎兒上,發現得及時,所以兒子還有救,這是目前唯一能夠安慰到她的事了。

  “我…我得虧是去了廟里一趟,不去廟里,不抽那支下下簽,我都不知家里藏了這么一個禍害!”姬老夫人可不管什么辟邪珠、辟毒珠的,在她看來,高僧給她的,助了她的,就是佛祖冥冥之中庇佑的。是她的誠心打動了佛祖,所以佛祖顯靈了,借了高僧的手幫她揪出了禍害,拯救了她兒子。

  她看向被鮮血染紅了半邊臉與一整塊衣襟的荀蘭,眸中再無一絲一毫的憐憫,“你自打進了我們家,我是怎樣對你的,我兒子是怎樣對你的,你全忘了嗎?我們全家都待你不薄,你出了那樣的事,我兒子都沒有嫌棄你!還把你娶進門!我不同意,他就跪在我面前,說他對不起你!他想照顧你一輩子!他這樣待你…這樣待你啊,你怎么狠得下心去傷害他?!”

  想起兒子這么多年來的不容易,姬老夫人的眼淚都冒了出來。

  荀蘭捏緊了手中的帕子,身子僵硬如鐵,唇瓣微微地發抖,卻始終講不出一個字來。

  姬霜給李氏使了個眼色,荀氏出了什么事我大哥沒嫌棄她?

  李氏暗暗搖頭,她也不清楚呢。

  姬霜吃味兒,她親大哥呢,怎么還有事瞞著她?

  周媽媽趴在地上,爬到姬老夫人腳邊,抱住姬老夫人的一只腳,泫然大哭:“老夫人!夫人是冤枉的啊!夫人是老爺的妻子,怎么會給老爺下毒呢?這一定是弄錯啊!請老夫人明鑒啊!”

  姬霜上前,踹了她一腳道:“弄錯?誰弄錯?是大夫弄錯還是我母親弄錯?你這老虞婆,上次就拿毒蛇咬我大哥!沒把我大哥咬死,這次又改用毒藥!你們主仆,可真是好忠心吶!”

  兩件風馬牛不相及的事,被姬霜這么一插杠打諢,竟也有了幾分道理。

  姬老夫人冷冷地皺起了眉頭,莫非上一回周氏買毒蛇,不是為了泡什么藥酒,而是想咬死她兒子?

  她兒子命大,被喬崢給救回來了,萬一沒有喬崢呢?大夫們束手無策,她兒子豈不是已經歸天了?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便會拼命地發芽,不管那些事是不是荀氏做的,如今在老夫人的眼里,都似乎與她脫不了干系。

  姬老夫人自責又憤怒,自責的是自己沒早些識破這人的奸計,周氏污蔑喬薇時,她還替荀氏說話,恐喬薇記恨了荀氏,特別將喬薇叫到房中,現在看來,自己是多么的傻啊!

  這個人,從一開始就居心叵測!

  他們姬家,是養了一頭白眼狼啊!

  喬薇靜靜地站在一旁,將老夫人的神色盡收眼底,識趣地沒有多嘴。

  碧兒小心翼翼地站在她身后,用只有倆人能聽見的音量道:“老夫人是不是激動得有些過頭了?都有些沖動了。”

  喬薇淡道:“要是有人這么害我兒子,相信我,我也不會比老夫人理智多少。”

  碧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她又沒生過孩子,怎么會理解作為一個母親的想法?所以她看老夫人先前得知荀氏想方設法地嫁入姬家,甚至不惜害了幾條人命的真相時都沒這么激動,而姬尚青才稍稍中了點毒就恨不得暴走,一時間,有些震驚。

  果然是刀沒切在自己手上,不覺著疼。

  周媽媽哭道:“天地良心啊姑奶奶!上次的事真的是個意外!奴婢對老爺忠心耿耿!夫人也對老爺絕無二心啊!”

  喬薇差點就笑了,荀氏恐怕是這世上對姬尚青最有二心的人了,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鍋里那個還是姬尚青的兒子,這狗血又混亂的關系,不是親身經歷了,她還真不會信。

  荀蘭隱忍著極大的痛楚,指甲掐進了肉里,掐得掌心一片血肉模糊。

  周媽媽一把鼻涕一把淚道:“老夫人,今天事出蹊蹺!想來是有人毒害了老爺,嫁禍給夫人吶!您冤枉了夫人不打緊,可那禍害還留在姬家,保不準她日后繼續對老爺下手啊!”

  她這話,只差沒點名道姓了。

  姬老夫人不耐地瞪了她一眼:“好,你既說是被人嫁禍的,那你告訴我,給尚青下毒的人究竟是誰?”

  “是…”周媽媽的眸光掃過了喬薇,眾人順著她的目光,朝喬薇看了過來。

  姬老夫人眉頭就是一周。

  喬薇驚訝地笑了笑:“周媽媽懷疑是我給老爺下的毒?我為什么要給我公爹下毒?我都說了,我公爹對我好得很,除了老夫人,公爹就是我最大的靠山,他出事,損失最大的可就是我了。”

  周媽媽狡辯道:“這不是救回來了嗎?你算準了的!只讓老爺受點苦,但并不傷害老爺性命!事成之后,老爺還會感激你,揪出了一個禍害!”

  喬薇無辜道:“這禍害可不是我揪出來的,是老夫人。”

  周媽媽噎了噎:“總總總…總…總之就是你!你想嫁禍我家夫人,把我家夫人趕出家門!你原本就是這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喬薇眉梢微微一挑:“啊,現在不說我是為了泄憤才給我公爹下毒的了,你這口風轉得夠快啊。”

  周媽媽尷尬得面紅耳赤:“你…你…你當然也想泄憤了!你一邊想懲罰老爺,一邊想把夫人逐出家門,你一箭雙雕,你如意算盤打得真好!”

  喬薇淡淡地問道:“那你倒是說說,我是怎么給老爺下的毒?”

  周媽媽的眼神閃了閃:“那得問你自己了!你來了桐院這么多次,與老爺交往甚多,你隨便往老爺的杯子里投點什么,老爺就幸免不了!”

  喬薇睨了她一眼,轉頭看向姬無雙:“姬大夫,我想問問你,我公爹他中毒幾天了?”

  姬無雙正色道:“從脈象與中毒的征兆上來看,約莫三天。”

  喬薇攤手:“可我四天前就離開姬家了,我倒是想問問周媽媽,我人都不在姬家了,又是怎么給我公爹下毒的?”

  周媽媽絞盡腦汁,半晌,才急吼吼地說道:“你不在了,你的下人都在!你指使她們干的也說不定!”

  碧兒瞪眼:“我可沒去過桐院!”

  不止碧兒,青蓮居任何一個下人都不曾與桐院的人有過來往。

  從前蓮兒在時,倒是常去串門兒,可蓮兒早被發配出了姬家,剩下的丫鬟婆子都與桐院的人不熟。

  啊,倒是有個與周媽媽狼狽為奸的周婆子,可那幾日,周婆子也沒離開過青蓮居,就算想誣賴喬薇,都誣賴不成。

  周媽媽又道:“許、許是…買通了桐院的丫鬟呢!”

  喬薇冷冷一笑:“這就更可笑了周媽媽,我與桐院的丫鬟話都沒多說幾句,我開了診所,所有人都跑來找我治病,除了你們桐院的。啊,你倒是來了一次,就在幾天前,老夫人丟失珠釵的那晚,難道是我在那一次收買你了嗎,周媽媽?”

  “你…”周媽媽被噎得啞口無言。

  周媽媽若說自己被喬薇收買了,一切都是奉喬薇的命干的,那么,在接到喬薇毒害老爺的命令時,她為何沒有第一時間告發喬薇,而是幫著喬薇把一切都落到了實處呢?這本身就是一樁不可饒恕的罪孽了。

  喬薇看了看一旁的狼狽不已的荀蘭,不是很能裝白蓮嗎?這會子怎么啞巴了?任由人把臟水往自己身上潑,卻好似連反駁的力氣都沒了。

  周媽媽看著那朵掉在地上摔成了兩半的珠花,腦海里靈光一閃,叫道:“珠花…珠花不是夫人的!是…是別人送的!”

  “誰?”姬老夫人問。

  周媽媽道看了姬冥修一眼:“是…”

  “是公主。”荀蘭開口,打斷了周媽媽的話,“公主送的,我與婉姐姐,一人一個。”

  姬霜不屑地笑了:“周媽媽,我大嫂都死了快二十年了,你可別說是她把毒藏在珠花里,送給了荀氏,好叫荀氏今日來毒害我大哥的。”

  姬無雙神補刀:“這種毒,過了一年就沒有藥效了。”

  所以就算是昭明公主藏在珠花里的,那也早已沒了毒性,可這一份玉蘭散是新鮮的,也就是說,絕不可能是昭明放進去的。

  周媽媽著急地看向自家主子,那日二人在亭子里的事她可都看見了,除了夫人,只有少爺碰過這朵珠花,要說不是少爺動了手腳,怎么可能呢?什么辟邪珠,什么珠花,統統是那人的計啊!就連喬氏四日前歸寧,恐怕也是預先設計好的,為的就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不僅喬氏摘干凈了,喬崢也沒卷進來,喬家父女的手,可謂干凈!

  只是知道這些也沒用,因為就算把少爺供出來也沒人會信!

  門外,刮來蕭瑟的冷風,吹得燭光一陣搖曳。

  光影落在荀蘭血紅的面龐上,有些觸目驚心,她抬手,緩緩地擦了擦,隨后,轉過單薄的身子,一步步朝門外走去。

  喬薇叫住了她:“你的幫兇究竟是誰?或者我換句話,你究竟是誰的棋子?”

  “我不是誰的棋子,我也沒有幫兇。”荀蘭道。

  她說這話時,語氣異常地從容,讓人覺得她似乎沒有撒謊,可如果她背后既沒有主使,也沒有幫兇,她是如何促成了那么多事?別告訴喬薇,她的三段姻緣真的是某個江湖無賴的癡纏。若是個尋常的無賴,在她嫁入姬家后就該再也查探不到她的動靜才是,為何自己與六爺開始搜尋她罪證時,又遭遇了一伙人的追截呢?那個人能輕松探聽到姬家的動靜,他若不是姬家人,就只能是荀蘭將消息遞給了他。

  喬薇又道:“好,這個你不承認,那么石榴與翠屏呢,她二人的意外,總不會是別人干的。”

  荀氏的身子頓住。

  周媽媽大叫:“是我!是我!不是夫人!”

  喬薇看向周媽媽:“我問你話了?”

  碧兒繞過椅子,將周媽媽摁在了地上:“再叫,撕爛你的嘴!”

  荀蘭站在門口,月光將她的身影照得削瘦而單薄。

  她沒有說話。

  喬薇道:“我的五日散,是不是你下的?”

  眾人一頭霧水,翠屏與石榴倒也罷了,五日散又是什么?

  姬冥修望向荀蘭的背影,眸光冷了冷。

  喬薇又道:“婉姐姐的胎,是不是你落掉的?”

  眾人更驚訝了,這個惡毒的女人,還落過婉婉的胎?何時?!

  喬薇定定地看著她道:“我們幾個倒也罷了,擋了你的路,搶了你風頭,可婉姐姐做了什么?她什么都沒做,她已經嫁人了,你為什么還要這么對她?就因為她生來比你高貴,就因為她擁有你夢寐以求的一切?你是不是就是見不得她好過?”

  荀蘭依舊沒有說話,只是撫著肚子,輕輕地走向門檻,走了幾步,與姬冥修擦肩而是時,忽然停下來:“為什么?”

  姬冥修道:“沒有為什么。”

  “這些年來,你到底有沒有一點點地…”

  后面的話,她沒說了。

  可姬冥修聽懂了,目光落在她被血染紅的臉上,冷漠又無情地說道:“如果有能讓你好受一點,沒有。”

  荀蘭的身子一僵。

  姬冥修一字一頓道:“就算再過十年,二十年,又一個二十二年,我也還是不會多看你一眼。”

  荀蘭完美得無懈可擊的表情,瞬間龜裂了。

  她扶住了一旁的桌子,脊背慢慢地彎了下去,左手撫著肚子。

  “啊!她…她流血了!”一個小丫鬟尖叫。

  眾人忙朝她看去,就見她裙下,有鮮紅的血跡一滴一滴地滴在地上。

  姬無雙忙走上前,抓住她的手腕,三指搭上她脈搏,片刻后,搖了搖頭。

  喬薇愕然,荀氏不是服用了百菇草,是真的懷孕了呀,只不過,又生生地氣沒了,也不知冥修究竟和她說什么,她整個人都好似崩潰了。

  周媽媽推開碧兒,哭著爬過去:“夫人!”

  姬老夫人站了起來,她是有想過狠狠地處置一番這個膽敢毒害她兒子的女人,但此刻,荀氏被一股巨大的悲慟籠罩,讓老夫人想起了荀氏初來姬家的時候,她聽聞了荀老爺過世的消息,也十分的悲慟,卻不及此時。

  姬老夫人都被震撼了。

  荀蘭一步步朝外走去,在冰冷而堅硬的地板上留下一個又一個血腳印。

  姬霜本想再好好地修理修理她,這一瞬,忽覺夠了。

  荀蘭立在了月光下,雙手捂住臉,淚水從指縫滑了出來。

  眾人只看著她的背影,都感受到了她身上莫大的哀慟。

  所有人都愣住了。

  相識這么久,何曾見她這般難過?

  連碧兒這種對荀蘭恨之入骨的小丫鬟,都感到了荀蘭身上的那種徹骨的絕望,心口劃過不忍。

  姬冥修冷漠地看著她,像看著一塊石頭,沒有絲毫的憐憫與同情。

  喬薇雖也不同情荀氏,卻替荀氏感到悲哀,愛上冥修這樣的男人,注定是她一輩子的劫數,她用盡辦法,變成仙也好,墮成魔也罷,永遠都不能打動這個男人分毫。

  愛而不得,才是世上最痛苦、最讓人發瘋的事。

  冥修親手終止了她二十二年的執念,比拿刀在她心上砍上一百遍還要可怕,哀莫大于心死,她不僅心死了,信仰也坍塌了,她的人生,再也沒有光明了。

  夜幕沉沉地壓在荀蘭身上。

  荀蘭暈了過去。

  周媽媽爬到她身邊,將她抱進了懷里,聲嘶力竭地咆哮:“夫人——”

  大雨毫無預兆地落了下來,澆在荀蘭的衣衫上,沖刷著她臉上與身下的血跡,血跡匯成長河,自她身下蜿蜒地淌過。

榮媽媽拿起帕子,掩了掩鼻尖,輕聲道:“老夫人,您看這…”怎么處置?格格黨  姬老夫人回神,不悅地嘆了口氣:“罷了,都這樣了,我還能拿刀把她剮了不成?帶下去吧,我不想再看見她了。”

  “帶到哪兒?”榮媽媽問。

  姬老夫人道:“隨便找個莊子,遠點就行了,別再讓她出來礙眼。”當初荀氏父親將荀氏托孤給了老太爺,老太爺臨終前也交代了善待她,她不想忤逆老太爺的意思,但倘若老太爺九泉之下有知,大概也容不下她繼續留在姬家作亂了。

  “祖母。”姬冥修開了口,“好歹曾是姬家的夫人,送去莊子,旁人問起來也不大合適。”

  姬老夫人一想是這個理,就問:“那該怎么辦?”

  姬冥修道:“她要給祖父盡孝,替祖母看守陵墓,孝心可鑒。”

  姬霜與李氏齊齊傻了眼,年紀輕輕地送去守陵,這比剃頭做姑子還慘吶!

  姬老夫人卻覺著這主意不錯:“她父親既把她托付給了老太爺,老太爺又待她恩重如山,今后,就讓她去為老太爺守陵吧!”

  姬家陵遠在封地,離京城十萬八千里,又有姬家的禁軍看守,她就是長一雙翅膀,也飛不回京城了。

  況且瞧她心如死灰的樣子,恐怕把大門給她敞著,她也翻不出什么浪了。

  周媽媽求饒:“老夫人!老夫人,奴婢求求您!不要把夫人送走啊!夫人為姬家操勞了這么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夫人沒有陷害老爺!老夫人明察!明察啊!”

  姬老夫人擺擺手。

  榮媽媽叫來幾個孔武有力的婆子,堵了周媽媽的嘴,將主仆二人拖了下去。

  回廊后,鎏哥兒光著腳丫子,驚恐地看著自己娘親被人拖走,他嚇得小臉都白了。

  他從狹窄的狗洞鉆了出去,隔著一排花卉,從平行的小路上跟著那些人,一路跟到了門口。

  周媽媽掙扎得厲害,至大門口時,一下從板子上跌了下來,場面一片混亂。

  鎏哥兒趁亂跑出了府。

  荀蘭已被丟上了破舊的馬車。

  車夫披上蓑衣,掛上燈籠,揮動馬鞭,將馬車駛了起來。

  鎏哥兒急了:

  大雨磅礴,將他的聲音遮掩。

  鎏哥兒光著腳丫子,穿著一身單薄的寢衣,在冰冷的雨水中瘋狂地跑著。

  淚水從眼角流了出來,很快被大雨沖刷掉。

  “娘親你不要走!”

  “娘親你不要丟下鎏哥兒!”

  鎏哥兒哭喊著,追趕著馬車,可馬車太快了,他就要追不上了。

  “娘親!啊——”

  鎏哥兒摔了一跤,撲倒在水洼里,膝蓋和手全都破了,流出血來,他顧不上疼痛,從水洼里爬起來,拖著一身的水漬,繼續追趕著馬車,腳踩到了鋒利的碎瓦上,瓦片刺進了他的腳。

  他踩著肉里的瓦片,忍住巨大的疼痛,哭著追趕:“娘親——娘親——娘親你等等我——娘親你不要不要我啊…我再也不偷懶…我好好念書…娘親你回來啊…”

  荀蘭隱約聽到了一陣熟悉的聲音,悠悠轉醒,抬起虛弱的胳膊,挑開簾幕,一股雨水灌了進來,冷得她打了個哆嗦。

  是鎏哥兒的聲音。

  荀蘭將腦袋伸出窗外,就看見鎏哥兒一瘸一拐地冒雨奔來,她心如刀絞:“停車…停車!”

  車夫又是一鞭子,將馬車趕得更快。

  荀蘭掀了簾子:“我讓你停車,你聽見沒有!”

  車夫可是練家子,淡淡地掃了她一眼,一掌將她打進了車內!

  她吐出一口鮮血,腦袋撞到車壁,又磕破了一塊。

  “娘親!娘親你不要走——”

  以為已經沒了軟肋,卻原來不是。

  荀蘭掙扎著虛弱的身子,再一次挑開了簾子。

  車夫不耐道:“馬車顛簸,再不坐好,顛出個好歹來,我可不管了!”

  荀蘭扶著車壁,重重地喘著氣,隨后,用盡全力跳了下去!

  她跌在了冰冷的雨水中,堅硬的青石板幾乎讓她摔斷肋骨。

  鎏哥兒看見娘親下車了,眼睛一亮,越發加快了步子。

  荀蘭掙扎著站起來,卻發現自己再也沒了力氣。

  “娘親!娘親!”鎏哥兒終于跑了過來。

  車夫發現人真的掉下去了,罵了句娘,勒緊韁繩,將馬車停下,跳下地,抓住了荀蘭的胳膊。

  鎏哥兒推他:“你放開我娘親!”

  車夫將鎏哥兒扯開,將荀蘭丟上了馬車。

  鎏哥兒嚎哭著追上去。

  忽然,一只有力的胳膊將他抱了起來。

  他抬起被淚水迷蒙的眼睛,看清了對方的容貌,哇的一聲,哭得更兇了:“大哥…娘親走了…你快把她叫回來…”

  他并不知自己的娘親并不是大哥的娘親。

  姬冥修沒說話,用斗篷裹緊了他,抱著他朝姬家走去。

  他拼命地掙扎,眼淚全都滴在了姬冥修的肩上:“我要娘親!我要娘親!”

  姬冥修抱著他,腳步沒有絲毫遲疑。

  馬車,漸漸被大雨吞沒,車轱轆的聲音越行越遠。

  鎏哥兒望著馬車的方向,伸出了稚嫩的手,似乎要把娘親抓住。

  但他永遠都抓不住了。

  這滿天神佛里,有一位著名的三界笑柄。

  相傳八百年前,中原之地有一古國,名叫仙樂國。

  仙樂古國,地大物博,民風和樂。國有四寶:美人如云,彩樂華章,黃金珠寶。以及一位大名鼎鼎的太子殿下。

  這位太子殿下,怎么說呢,是一位奇男子。

  王與后將他視為掌上明珠,寵愛有加,常驕傲道:“我兒將來必為明君,萬世流芳。”

  然而,對于俗世的王權富貴,太子完全沒有興趣。

  他有興趣的,用他常對自己說的一句話講,就是——

  “我要拯救蒼生!”

  太子少時一心修行,修行途中,有兩個廣為流傳的小故事。

  第一個故事,發生在他十七歲時。

  那一年,仙樂國舉行了一場盛大的上元祭天游。

  雖然這一項傳統神事已荒廢了數百年,但依然可以從殘存古籍和前人口述中,遙想那是怎樣一樁普天同慶的盛事。

網站即將關閉,下載愛閱app免費看最新內容  上元佳節,神武大街。

  大街兩側,人山人海。王公貴族在高樓上談笑;皇家武士雄風颯颯披甲開道;少女們翩翩起舞,雪白的手灑下漫天花雨,不知人與花孰更嬌美;金車中傳出悠揚的樂聲,在整座皇城的上空飄蕩。儀仗隊的最后,十六匹金轡白馬并行拉動著一座華臺。

  在這高高的華臺之上的,便是萬眾矚目的悅神武者了。

  祭天游中,悅神武者將戴一張黃金面具,身著華服,手持寶劍,扮演伏魔降妖的千年第一武神——神武大帝君吾。

  一旦被選中為悅神武者,便是至高無上的榮耀,因此,挑選標準極為嚴格。這一年被選中的,就是太子殿下。舉國上下都相信,他一定會完成一場有史以來最精彩的悅神武。

  可是,那一天,卻發生了一件意外。

  在儀仗隊繞城的第三圈時,經過了一面十幾丈高的城墻。

  當時,華臺上的武神正要將妖魔一劍擊殺。

  這是最激動人心的一幕,大街兩側沸騰了,城墻上方也洶涌了,人們爭先恐后探頭,掙扎著,推搡著。

  這時,一名小兒從城樓上掉了下來。

  尖叫連天。正當人們以為這名小兒即將血濺神武大街時,太子微微揚首,縱身一躍,接住了他。

  人們只來得及看見一道飛鳥般的白影逆空而上,太子便已抱著那名小兒安然落地。黃金面具墜落,露出了面具后那張年輕俊美的臉龐。

  下一刻,萬眾歡呼。

  百姓們是興高采烈了,可皇家道場的國師們就頭疼了。

  萬萬沒想到出了這么大的差錯。

  不祥啊,太不祥了!

  華臺繞皇城游行的每一圈,都象征著為國家祈求了一年的國泰民安,如今中斷了,那不是要招來災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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