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門口不是個說話的地方兒,與大弟子簡單交涉一番后,陸陸續續有官員朝這邊走來,姬冥修放下車簾,讓馬車出了宮。
回去的路上,喬薇越想大弟子的話,越覺得事情有蹊蹺:“冥修,你覺得他說的都是真的嗎?”
姬冥修抱了抱懷中已經熟睡的小望舒,說道:“看他的樣子,應該沒有撒謊。”
若大弟子果真沒有撒謊,那事情就確實不簡單了。
關于當年那個兇手,其實他們都明白他是奉命行事,他并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就算沒有他,昭明公主也會傷在什么別的人手上,他們之所以煞費苦心地找他,主要還是因為他能解冥修與冥燁體內的掌毒。
但方才那巫師說什么?
他死了?
就死在幾個月前。
他們也是從幾個月前開始尋找那個人的?
怎么會這么巧?
就像是…故意不讓他們找到似的?
會是誰干的呢?
慕王府?
國師殿?
這個問題,恐怕要問問傅雪煙了。
馬車很快抵達了姬家,霍師公與教主大人以及三殿下的馬車早早地到了,幾人還不知國師的大弟子找了他們談條件一事,但姬冥修與喬薇沒打算瞞著他們,去找傅雪煙的途中將他們一并帶上了。
三殿下走到半路,又被醒了的望舒抓去玩白白了。
傅雪煙的肚子漸漸有些遮不住了,她減少了外出活動,平日里盡量待在院中,見喬薇一行人過來,披了件寬松的枇杷扣紗衣,若隱若現地遮了肚子。
喬薇先將與國師殿決斗的結果告訴了傅雪煙,對于這樣的結果,幾人都不感到意外,畢竟昨晚眾人便已見識過望舒耍大弓了,讓幾人意外的是大弟子帶來的消息,他為了贖回他師父一命不惜偷秘笈的事暫且不提,那個被燒死在家中的兇手著實有些可疑。
“哎,他不是武林高手嗎?怎么會被燒死在家里了?他都不曉得逃出來?”教主大人一針見血地說。
喬薇點點頭,篤定地說道:“將九陽掌練到第九重的人絕非等閑之輩,尋常走水奈何不了他,這場火有蹊蹺,他是被人殺死的。”
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他們開始尋找秘笈的時候死,實在巧合得有些離譜了。
“會不會是慕王府干的?”喬薇問。
傅雪煙緩緩地搖了搖頭:“不大可能。那個人是慕秋陽的師父,慕秋陽一貫敬重他,他沒有子女,也待慕秋陽視如己出,慕王爺也十分器重他,還指望他將九陽掌全部傳授給自己兒子,我不覺得在慕秋陽學會全部的九陽掌之前,慕王府會派人對付他。”
古人尊師重道,遠勝現代人,師父在他們眼中幾乎算是第二個父親,從這一點來看,慕王府確實不至于做出這種欺師滅道的事情。
而從利益的角度來說,慕秋陽的九陽掌還沒練到第九重,他師父還有利用的價值,慕王府更不會輕易地讓他出事了。
教主大人眨了眨眼:“難道是國師殿干的?會不會是那群臭巫師知道我們抓了慕秋陽,怕慕王府拿慕秋陽的師父來換他,所情急之下把慕秋陽的師父給殺了?”
這個猜測不是沒有道理,國師殿那群欺世盜名的鼠輩,連死士這種滅人倫的東西都能培養出來,還有什么惡事是他們做不出來的?
只不過,國師殿這么做,無異于與慕王府公然撕破臉,國師殿眼下忙著對付姬家,有那么傻,在沒搞定姬家之前便在夜羅給自己樹上一個強敵嗎?
心思轉過,喬薇狐疑地摸了摸下巴,目光一掃,見姬冥修從進來便沒有說話,一直在沉思著什么,不由地問:“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姬冥修道:“我在想蒼鳩。”
喬薇古怪地問道:“你怎么突然想到他了?你懷疑是他把慕秋陽的師父殺的?”
姬冥修淡淡搖頭:“還沒顧得上這件事,我只是在想他究竟是誰的人?是慕王府的,還是國師殿的?如果是他們之中任何一方的,此番夜羅公然造訪,他也應該出現才是。”
喬薇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他早先抓景云要贖回慕秋陽,害我以為他是慕王府的人,可照目前看來,似乎不是?”
姬冥修道:“你可還記得你們去買丹砂時,蒼鳩與王也在買丹砂?我事后查證了一下,王需要丹砂是因為容妃突然病了,容妃告訴王,她需要鳳血丹砂才能痊愈。王是為了容妃去買丹砂的,那么蒼鳩呢?他又是為了什么?”
喬薇迅速抓住了什么:“為了阻止我們得到丹砂!為了讓我們輸給國師殿!他在暗中襄助國師殿!可他又并不是國師殿的人,真是奇怪呢。”
姬冥修沉思道:“他不是在襄助國師殿,他是在給我們使絆子,他要對付的人一直都是我們,他當初擄走景云贖回慕秋陽也不是為了慕秋陽,只是為了讓我們少一個牽制慕王府的籌碼。”
喬薇兩手托腮道:“他這么想對付我們,慕秋陽的師父會不會也是他殺的?”
姬冥修沒有回答,而是忽然看向了對面的傅雪煙:“傅姑娘覺得呢?”
傅雪煙輕輕地喝了一口茶,垂眸道:“我不知道。”
喬薇道:“別想這個了,海十三不是去夜羅了嗎?讓他順便查查慕秋陽師父的死因,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線索。”
教主大人不喜歡大哥看傅雪煙的那種眼神,趕忙說道:“是啊是啊,當務之急是弄到秘笈的拓印,也不知那小巫師到底得手了沒有!”
長歡殿,秋風瑟瑟。
昨夜還在歡歌熱舞的匈奴使臣們,今日出奇的安靜,不為別的,就為夜羅敗大梁了,這時候歡歌熱舞,不免讓人覺得他們有些幸災樂禍,盡管他們確實挺幸災樂禍的。
誰讓夜羅人一開始利用了他們呢?他們心中可一直窩著一口氣呢,夜羅大敗,他們簡直要樂壞了。
只是,心里樂樂就好,明面上還是要低調沉痛一些的。
大弟子進了長歡殿,走進他們居住的正院,幾名巡邏的弟子上前給他打了招呼:“大師兄!”
大弟子神色如常地應了一聲,對幾人道:“我方才去外頭采買了一些傷藥,師父怎么樣了?”
一名弟子道:“回大師兄的話,師父他老人家的情況不太好,大梁的太醫來過,給開了點治療內傷的藥。”
“藥呢?”大弟子問。
那弟子回道:“在廚房,剛熬上,得一會兒才能好。”
大弟子正色道:“我去熬藥,你們守住院子,沒有我的吩咐,不許任何人進來。”
“是!”
幾人給大弟子讓了道,大弟子徑自去了廚房,一碗湯藥熬成時已是日暮時分的事,他將湯藥倒入碗中,每一根細小的藥渣都去得干干凈凈,隨后,用托盤端著藥碗去了國師的屋子。
他叩叩門:“師父,是我,我進來了。”
屋內,沒有回應。
他輕輕地推開了房門,一股淡淡的金瘡藥味撲鼻而來。
大梁的太醫也不過如此,不敢給人下虎狼之藥,用的都是溫方,但國師的情況,又豈是一點金瘡藥能夠擦好的?
怕是算上這碗復原湯,也療效甚微。
“師父。”大弟子來到了床前,看著床鋪上不省人事的國師,放下碗,將國師扶了起來,“師父,吃藥了。”
一日功夫,國師仿佛蒼老了十歲,面容慘白,形同枯槁,約莫是沒有聽見他的話,喂藥時幾乎沒有反應,一勺藥喂一半,灑一半,很是艱難。
一碗藥喂完,大弟子渾身都出了汗。
國師的衣服上不免灑了幾滴藥,其實擦擦就好,但大弟子還是堅持給他換了一身干爽的衣裳。
“師父。”
大弟子輕輕地喚了一聲。
國師虛弱地昏睡著。
大弟子給他掖好被角,輕輕地走到衣柜旁,將手放在了一個紅木大箱子上。
他的心砰砰砰砰地跳了起來,心虛的緣故,連呼吸都紊亂了。
他回頭看了國師一眼,見國師仍睡得深沉,這才壯著膽子打開了箱子。
箱子里裝著一堆衣服,衣服的下面是另一個箱子,箱子中再打開,才是一個銀匣子。
銀匣子上了鎖,但他知道鑰匙在哪兒。
他躡手躡腳地走到床邊,從國師的枕頭下摸出一把鑰匙,開了銀匣子。
銀匣子中放著幾張拓印的秘笈,他一一地數了數,一共九張,一張一重,應當就是九重九陽掌了。
他把秘笈放在了桌上,鋪開白紙,開始抄寫。
咚咚咚!
門外響起了叩門聲。
大弟子嚇得手一抖,筆尖都竄了出去,在寫好的秘笈上劃出了一道長長的印子。
他穩住了心神,問道:“什么事?”
門外的人說道:“大師兄,晚飯好了。”
大弟子語氣如常地說道:“你們先吃,我陪一下師父再過來。”
“是,大師兄。”
門外的人走了。
大弟子長長地松了一口氣,用袖子擦了額頭的冷汗,看著抄了半日卻一筆毀盡的秘笈,狠狠地皺起了眉頭!
他將抄毀的秘笈燒了,又拿出一張新的白紙。
本以為這次能夠大功告成,哪知剛寫了一個字,廊下便刮來一股幽風。
習武人的直覺告訴他,有人來了!
他顧不上抄了,手忙腳亂地將秘笈放回了銀匣子,太慌亂的緣故,有一頁秘笈飄了下來,飄到桌子下。
他躬身去撿,那人卻已經來到了門口,開始推門了。
他眉心一跳,一把將匣子合上,塞回了箱子!
一股陰冷森寒的氣息順著門板的縫隙徐徐透了進來。
他在國師的床前站了幾秒,目光灼灼地看著門的方向,然而不知道為什么,在門徹底推開的前一霎,他鬼使神差地躲到了床底下!
門開了,一道涼薄的月光斜斜地打在了地板上,從大弟子的角度看去,恰巧能看見落在地上的一道暗影,然而僅僅一瞬,門又合上了。
那人朝著床邊緩緩地走了過來,腳步聲很輕,當一個人的內力高深到了一定的程度,他的步子也會比常人悄無聲息。
大弟子想看看對方究竟是誰,卻只看見一截斗篷的下擺,下擺幾乎垂在地上,連鞋子都遮住了。
濃烈的藥香下,似有一陣怡人的香氣浮動,隱隱約約,不太真切。
那人在床前停下了腳步。
大弟子不知對方是敵是友,悄悄地摸上了腰間的匕首。
然而他在床下等了許久,也沒等到對方大開殺戒。
對方只是靜靜地站在床前,似乎是在打量國師,又似乎是在打量整間屋子。
半晌后,那人徐徐地開口了:“枉我處心積慮地助你,你居然敗了,早告訴過你姬家不是那么好對付的吧?”
大弟子聞言就是一愣。
那人接著開口了:“敗就敗罷,連血月弓都被人繳了,你可真對得起你們師門。”
大弟子眉頭一皺,血月弓果真被姬家人替換了?!
那人又道:“當初說好了,你若是贏了,我便不插手你與姬家的恩怨;可你若是輸了,秘笈的拓印歸我,我是來取拓印的。”
說罷,那人離開床邊,來到了衣柜前。
大弟子聽到了箱子以及銀匣子被打開的聲音。
也是這時,大弟子眸光一掃,看見了桌子底下的一張拓印。
他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咦?怎么少了一張?”那人嘀咕。
這份秘笈是完整的,若少了一張,只能說明被人動過了。
而能動國師東西的人,普天之下不超過三個,在如今的長歡殿,更是只剩大弟子一個。
大弟子害怕地抖了起來。
那人一步步地朝床邊走了過來,不知是不是心虛的緣故,大弟子總覺得自己要被發現了,就在此時,門外響起了一個弟子的通傳聲:“大師兄,丞相夫人求見,她說是來給師父治療傷勢的!”
那人的步子頓住了,冷冷地哼了一聲,揣上秘笈,祭出一道紅綾,拉開窗子,縱身躍了出去。
喬薇來到國師的屋子時,那人早已消失得沒影了,就連空氣中殘留的一絲香氣也被夜風吹散了。
大弟子將喬薇迎了進來:“你來給我師父治傷的?”
喬薇把醫藥箱擱在了桌上:“怎么可能?我是來看看你東西到手了沒有的,我怕遲則生變。”
大弟子沒有說話。
喬薇瞅著他神色不大對,臉色就是一沉:“不會被我說中了吧?真沒到手啊?”
大弟子清了清嗓子:“到手是到手了,就是…”
“就是怎么了?”喬薇冷冷地看著他。
“沒全部到手。”大弟子默默地說完,將僅剩的一頁拓印遞給了喬薇。
喬薇接在手里一看,正色道:“雖然我看不懂夜羅文,但這分量是不是太少了?你確定一整本秘笈都在這一張紙上嗎?”
“我原本全都拿到了,但是…”大弟子欲言又止,這種事本不該對一個外人說,可事關國師的命,他還是硬著頭皮將方才的事說了。
喬薇不淡定了:“你師父還有同伙兒?!”
“你別把話說的那么難聽,那人什么都沒做,只是提醒我師父姬家人不好對付而已。”怕喬薇追著這一茬不放,一口氣兒都沒喘,又接著往下說道,“那人把匣子里的拓印全都拿走了,只剩下這第八重。”
喬薇可沒那么容易被他牽著鼻子走:“什么都沒做,你自己都不信吧!”
大弟子清了清嗓子道:“你就說這一頁對你們究竟有用沒用吧?”
他們手中已有六重秘笈,就差七八九,這一頁拓印嚴格說來正是他們需要的。
大弟子察言觀色道:“有用吧?那…這個就當我交了定金成不成?你們給我時間,我一定把剩下的秘笈給你們追回來。”
他能去追自然是好的,可這兒畢竟是大梁,姬家出手,可能追得更快。
喬薇問道:“那人長什么樣?姓什么叫什么,有什么特征?”
大弟子想了想道:“模樣沒看清,身份也不大清楚,我只知道那人的聲音有些雌雄莫辯,兵器是一丈紅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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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樂了這么多天,咱們適當地走走劇情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