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時候,倚在墻角的馬源看到顧益對著空氣抬手虛畫,叮鈴叮領的有細微的聲響,他的身形挺拔,背影修長,晨風中似一個翩翩美少年。
手指頭指的似乎是遠處那塊匾額,指頭微微散發著光芒,在空氣中留下光芒的尾巴。
馬源忽然一哆嗦,自己這是睡在哪兒了啊!
“醒了?”顧益沒轉頭,但已經知道了。
“師父…”這禿子有些睡迷糊了,“你在做什么?我在做什么?”
“我在試著補齊匾額上那道殘符,不過畫的實在太少了。”
“您是說那是一道靈符?”
“是的,而且的確不是葉小娘說的藏詩符,就是一道殘符。”
“那整個廬陽的人難道都沒發現?就師父你發現了?”
顧益打了一下他的腦袋瓜子,“說什么胡話,醒醒了!今天帶我去修仙院!”
在路邊的小攤隨便吃了碗面條,兩個人便往修仙院走去。
“昨日晚間,你醉酒說的靈符道和劍與劍是什么?”并排行走時,顧益問了他這些問題。
“修仙院的老師只會對那些新生授課,入定境之后就是沒有老師的,不過有三個地方供學生悟道修仙,那就是我說的功法館、靈符道還有劍與劍。靈符道是藏有靈符的地方,劍與劍是劍修圣殿。如此三年,之后不分修為高低,全部離開修仙院,除非才能特別出眾…”
說到這里,馬源有些不甘心的模樣。
顧益扭頭叫他繼續,“才能特別出眾會怎樣?”
“會做留院處理,他們被準予一直在修仙院修行,接觸到最好的資源。然而留院名額極難獲得,一旦成功則會被稱為才士,這是一種官名,俸祿比我們還要高。”
“所以你才說修仙院的才…”顧益理解起來也算快,“然而就算留院名額極難獲得,但大許畢竟立國三百年,修仙院的才士數量一定不少。我叫那個長生去闖功法館,他也覺得我在開玩笑。”
大概是因為誰也不知道,這座院門之內有多少才能駭人的怪家伙。
“數量其實也還好,留院才士平均每三年才有一個,國朝初年時的那些也都逝世了,而且他們不是都留在院內,據說也有到海外大小嶝島上去的,因而修仙院內應當沒那么多才士,不過卻沒人知道具體多少,況且到了他們那樣的人,數量不重要,有一個就可以護我許國一方。至于我,徒兒不才只見過十七樓主。”
顧益不解,“十七樓主?是才士?”
“才士是官名,院內我們一般稱呼為樓主,因為留院之后,陛下會賜樓作為住所。師父…”馬源乖得像個小媳婦,少見的老實起來,“咱們在外面看看可以,但我沒有辦法帶你進去。不說我已經離院,就是還在院內,也不能夠隨意帶人進出功法館。”
“你說實話我會理解的。”顧益拍了拍他的腦瓜子,“院里有這個規定可以理解,不然什么三教九流都可以進到那里去了。”
馬源補充說:“不僅如此,皇室子弟是被允許隨意進出的,為了求仙,他們也常到此處,如果人員不加控制,就是置他們于險地。”
這便是那場戰爭中,尹氏想要達到的目的吧。
國朝初年有些宗門竟敢拒收皇室學生來以此顯示公正,這樣一來,那些心有志向的少年都去宗門了,以后誰還尊皇帝,怕是都尊掌教了。
顧益觀之,這修仙院的院門極為普通,高立的建筑墻角還缺了一塊,叫人疑惑。
馬源解釋說,“院門就是普通農家的小門,是因為修仙院認為學子來自天下,不是只有高門深院的子弟才能進入。同時,天下學子也不能覺得進了此門那便是進了龍門。最為重要的,修仙院,不需要借助建筑的氣魄。”
“那缺了的一角是被一個叫黃博的學生打壞的,他樣貌丑陋,身材矮小卻有大才,因不甘被人輕視,在約戰當年風頭最盛的才子劉暢時,失手將其打碎。陛下為嘉獎這種精神,故而留此破門,以激勵人心。”
顧益來回走了兩遍,說道:“聽你講的故事,覺得修仙院很是與眾不同。不過這種門對我就很不友好了,這像一個農家院戶的門口,叫人什么都看不出來。”
“是的,修仙院依山而建,院里雖建筑也不恢弘,不過很具有仙家住所的玄妙感,可惜在外面看確實什么都沒有。”
馬源倒也有好主意,“如果師父您實在想要進,大可等到半年之后的大選,光明正大的考進去,成為這里的學生,那便隨處可去。反倒是想著投機取巧想要偷偷溜進去,一旦被發現的話…”
顧益的確是有必進的理由,但等半年確實有些久了,況且廬陽院每收一名學生都要調查其背景,皇室子弟就在里面,他這身份說不清楚的著實麻煩。
這些事情他自己想的清楚。
不過今兒,禿子似乎是改了性子了。
“怎么了?昨天是受了刺激了,這么老實?”
想到昨天,馬源也是恨不愿提,“不是,我出自修仙院,雖然沒成什么大才,可畢竟走出去也會被人喊一聲修仙院大人,領陛下的銀子,不管怎么說,心中也要有敬重才是。現在就站在門口,我不敢放肆。”
本性倒是不壞。
或者說這修仙院確是天下修仙之人不可忽視之地。
修仙院的門口有一條大路通往山上,不見盡頭,門口是幾家店鋪,往正反方向走通往一座廟塔,估摸著是有什么寓意的。
過往行人也沒什么不同,卻有兩個人并行從門里出來的時候,馬源有意識的往顧益的身后躲了躲。
“怎么了?說不定還是你的同窗,躲什么?”
馬源老實的跟個孩子似的,“就是同窗才害怕遇見。我這個樣子給人瞧見了丟人…師父你要是看完了咱也趕緊離開吧,這里說不定就會有我的熟人。”
顧益看他的樣子,像極了畢業后在社會上沒混好的中年失敗男士。
“馬源你記住,你既然叫了我師父,那便是這天下最叫人羨慕的人,明白嗎?”
中年男士馬忽然給人這樣激勵一句,內心覺得無比溫暖,竟有些感動,“師父…你說的雖然假,但是說的太好了。”
“我說的不是假話。”顧益可沒和他開玩笑,“雖然你本事不大還愛吹牛,修仙修得腦袋也禿了,長的不好看,身材也不好,兜里沒幾個錢還整天瞎樂。但是…你要相信自己會被人羨慕。”
馬源眉毛直跳,這難道不是在罵我嗎?這叫我怎么相信?
算了吧,他擺擺手就欲自己離開。
“回來!”顧益把他叫住,“我且問你,你想不想叫昨日在御珍軒嘲笑你的人,羨慕你一次?!”
馬爺都有些怕了,過來拉著他的胳膊,“師父,你別這么激動,這事兒我都習慣了,喝頓酒之后已經忘得干干凈凈,咱還是回去吧。”
顧益卻不覺得這事忘了就好,馬源或許是這個天下最普通的修行者,他只有立心境界,但他敬重教他養他的修仙院,敬重給他銀錢的許國皇帝,若有軍令,大概也會上戰場拼命。
也許死了,連記住他的人也沒有。
在全門縣捉住這家伙時,生死威脅他不怕。
長生要抓顧益時,明知不敵卻沒有想要逃跑。
“當日,你自己覺得,既然要學我的靈符,那便得磕頭叫師父。可你磕了頭之后,我卻沒有真正教你什么,不僅如此,還把你大半身家都吃光了。”
不論是修道還是學符以至于最基本的做人,都不可以沒有信心。今天,顧益要去把它找回來。
小苑山仙人的徒弟,即便長的丑,他嘲笑嘲笑當然是不可避免的,但不該被外人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