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春雷響徹,入夜之后這天便下雨了。
四石鎮的客棧,陳伯將暈倒的顧益抬進了房間。
按道理說他不至于暈的,但就是…暈了。
而其他人都點著燈難以入眠。
是真的嗎?
顧益真是從四石龍門陣里走出來的?
這個疑問一直敲擊著他們的心頭。
陳伯忽然想起來那個莫名其妙跪著顧益的姑娘,于是把她叫了過來,可她虛弱的嘴唇泛白,這對主仆又是正直之人,別人不愿說,干脆就讓她休息去了。
和仙蹙著秀眉在屋里轉了一圈又一圈,忽然間一聲驚叫。
“呀!”
陳伯嚇得一激靈,“怎么了小姐?”
“我白日間…是不是一直罵他黑心來著?”小姑娘捂著嘴巴,圓圓的瞳孔之中有些慌的不知所措,而且滿是懊悔,恨不得尋個地縫鉆進去。
中年人嘴角抖了又抖,按照他和顧益的談話來看,應該是無礙,可再聯系到四石龍門陣、小苑山仙人…總歸是覺得這樣的詞與尊敬的小苑山聯系在一起…
不過此時也只能安慰,“小姐不必憂心,我與顧公子提過這事。”
“當真?”和仙睜大了眼睛,“那他怎么說?”
“他…是有肚量的人,說不計較,且羨慕在小姐的世界里,對就是對,錯就是錯。”
這叫什么話。
和仙眉目抬了抬,又問:“什么意思?難道對不是對?錯不是錯?”
“總之,是沒什么大事的。”
和仙哼哼兩聲,“哎呀哎呀,怎么會沒大事,肯定是完了,說什么人家是脫境者,原來是進了四石陣的人,他不會真的見過仙人吧?”
陳伯老臉也掛不住,脫境者,是他說的。
而就顧益的身份而言…進了四石陣,大幾率是見過仙人,那詭異的劍法,確有可能是仙人所授。
相隔的房間里。
顧益已經醒了,他本是裝暈,那種情況當然是直直的倒下去最簡單。
陳伯這種正直的人還會把他背回來,一箭雙雕。
簡直不要太機靈。
當然后來是太累睡了過去,
現在么,一泡尿憋醒了。
他有自己的治療方式,腿上的傷已經愈合的差不多,不過從茅房回來的時候,發現那個姑娘在門口等他,估摸著是一直注意他的行蹤。
黑夜之中只有幾個房間的光亮,雨幕隱去了天上的月色,今晚尤其的黑,也很冷。
他終究是不忍受了傷的姑娘一直這樣。
這世道不把人當人,而他不該幫著這世道。
顧益在進門之前說:“你去洗個澡,讓我看的清你的模樣。”
聽到顧益的聲音,女子的肩膀有些抖動,抬起雙眸中滿是動容。看清?這不就是叫自己來找他嘛。
“諾!”聲音之中壓著些激動。
淅淅瀝瀝的雨聲遮掩了木門的聲響,三年來,少年少見的沒有修煉,而是坐在油燈旁細聽這世界的聲音。
算是一種偷懶,可他喜歡這種慵懶。
鼻間嗅到一陣清香,他知道是人進來了。
“你為我擋刀,如果真被砍中了呢?”
安靜之中響起了他的聲音。
“當時沒來得及多想。”女孩兒出聲道。
好吧。
“你叫什么名字?”顧益躺在搖椅上,晃晃悠悠。
“小奴名為燦蓮。”
“小奴?”顧益側過頭看著這皮膚泛黃的少女,笑了笑,懶得去糾正人家習慣而舒服的自稱,“白日間,那個女刀客說的話你聽到了?”
“嗯。”
“你也看見了?”
燦蓮啪的一聲又跪在了地上,“小奴從未對人說起。”
那就是說,她也看到了。
顧益倒沒想過,出個四石陣還能生出這些節外之枝。本來還覺得能脫離麻煩,過些自由自在的清靜日子呢。
燦蓮低著頭,“不過…小奴看到的與那刀客不一樣…”
“喔?”顧益沒理解,“哪里不一樣?”
“她說先生是走出來的,這是誆言,先生明明是飛出來的。”
空氣中有一陣沉默。
顧益老臉一紅,眉毛也不受控制的抖了抖,你說的,還真他媽對呢。
“行了,起來吧。”顧益伸手去扶她,“今天我情急之下用劍身…”
“嗯~”這無意的一碰,像是傷到了她一般,燦蓮像是死命忍著,可還是有些痛苦的哼出一聲。
但真的只是扶人的動作,很輕很輕。
昏暗中,油燈搖曳,燦蓮的臉龐忽明忽暗,顧益才發現,這姑娘臉色不佳,額頭有細密的汗珠。
“衣服撩起來,讓我看看你背上的傷。”
雖說許國的男女之防沒那么重,但是這大半夜的…
“不敢…勞煩先生。”
“你不敢勞煩我,卻敢不聽我的話。”顧益已經起身,拿著油燈走到書案邊。
好在當時用劍身打的是她的身后而不是身前,背,看看應該沒什么。
“傷過些時日就會好的。”燦蓮抿著小嘴思索了一會兒,始終還是有些不肯。
被那獨眼刀客的靈氣震的一下使她后背血肉紅腫,雖然疼痛難忍,可與撩起背相比,她還是愿意自己忍著。
長的不好看,但似乎性格很烈,顧益不再堅持了,他只是展開紙張,手中動作不停,“好吧,你過來磨墨。”
“先生,我真的沒事的。”
“我不看了,你過來替我磨墨便是。”
燦蓮嘴巴微微張了張,所以不看也能治?剛剛自己要是不堅持一下,是不是就撩起來了?
顧益一臉正派,也不多做解釋,反正他才不是想看呢。
“你的傷是因我而受,我會治好你,好了以后,你自行離去,像之前一樣不要說出你看到的事即可。”
燦蓮的心狠狠一沉,本來覺得愿意為她治傷是扭轉了心意,沒想到只是為了讓她離去。
“既如此,那便不治我的傷好了!”
還有些犟。
顧益不理,他以筆沾墨,凝心寫就,“我已知你個性剛強,寧折不彎,不過你的傷不治也出不了人命,你不必拿這個對我實施軟強迫。至于你出于好意的幫倒忙,我談不上感激,也不會責怪,所以就算不治你,讓你就此離去我心中也不會多半分愧疚。”
“先生!”燦蓮苦苦哀求,“小奴只是想要修仙,并無惡意,先生從四石陣中走出,想必得仙人授業,小女不敢心存妄念,只需引路之人即可!”
“這個事,回頭我們再說,我先治你的傷。”
“燦蓮不愿治傷,只求先生解惑!”
正在說著,顧益筆下的奇怪符號已經開始閃出光亮。
黑夜之中突生光芒,看的燦蓮一呆。
“這是…”
周遭的空氣中像是憑空而生出一些螢火蟲一般,綠色光點由點成線,越來越長甚至伸出屋外,這些光點成漩渦形狀,終點處隨著顧益的筆尖緩緩滲入紙張之中,隱隱的還散發出‘叮鈴叮鈴’的輕微響聲,像是靈氣精靈在歡快跳動。
“是調用靈氣的符文!”燦蓮驚喜,她還是第一次近距離的看到有人親手寫就符文。
那筆下綠色的光線越來越亮甚至映照清楚了顧益的臉龐,靈氣起勢吹鼓了他的衣袍,來不及束起的頭發也隨勢而動。
燦蓮見他下筆揮毫,毫無停頓,熟練已極,這怎會是什么脫境者呢!
紙上的符文說是寫就,反倒更像是綠色的靈氣自己按照順序陳列,最終形成四個背靠背的弧形,中央則是一個大大的綠色顧字。
房間里重歸黑暗,而剛剛的靈氣都凝聚在中央的那個顧字之上,一閃一閃的散發光亮。
當顧益放下筆,符也飄了起來,蕩在空中。
“這是二元傷靈符,你不愿給我看傷,我只能用這種萬金油的治傷符,轉過身來。”
燦蓮還是有些不肯。
顧益加重語氣,“轉過身來!”
“那…小奴謝過先生。”
“這屋子隔音怎么樣?”顧益忽然問了句沒頭沒腦的話,不過想想也是很差,“我寫的傷靈符…會很舒服,你不要亂叫。”
燦蓮還不懂,扭頭的側臉有些疑惑,只是乖乖聽了話,“小奴明白。”
顧益手指微動,橫放的靈符豎了起來,其實很簡單,傷靈符會自己捕捉傷勢,就算隔著衣服也無妨,緩緩貼上去之后,靈氣包裹紙張翁的一聲化成綠色的方塊隨后沒入這姑娘的后背。
“嗯~”
在那一瞬間,燦蓮忽然緊閉了雙眼,雖然經了提醒可后背傳來那酥酥麻麻的溫潤之感還是差點淹沒了理智,只記得顧益的關照,緊緊咬著嘴唇。
顧益:(“▔□▔ )
“算了,是我的要求過分,我知道很舒服,你真想叫就叫出來吧,別忍著了。”
“啊~啊~”
靈氣跑動的叮鈴叮領聲音似乎更大了些,那是在她的后背散開。
顧益心想還好長的不好看,靈符寫的太好在某些情況下總感覺有些耍流氓,這可是冤枉了,咱是正經的文化人。
等了一分多鐘,符上的靈氣終于是跑盡散開。
燦蓮呼呼喘息,小臉微紅,她自己感覺了一下好像是有好轉。
顧益囑咐道:“現在靈氣布滿你的后背,但傷不會立即好的,需要幾天緩慢滋潤,自己注意。”
寫靈符這樣的事,只要修行者想學便沒問題,區別只在于寫的精與不精。靈符也不需要撰寫者本身的靈氣,或者說靈符本來就是通過某種特別的紋路引導調天地之間的靈氣。
而顧益這手筆是好是壞,精與不精…燦蓮切身感受,應該懂了。
從劍法到靈符,到從四石陣里飛出…結論已經在她的心里了。
“真的好舒服,這二元傷靈符便是小苑山仙人親傳嗎?”
“你就當是好了。”顧益不多做解釋,“治了傷就回去休息吧。”
她不想走,這怎么能走呢,這靈符真的很舒服。
“麻煩先生…小奴腳和腿也都有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