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的葉尼塞河平原,糟糕的泥土路況。卡車只能以二三十碼的速度龜行。不知道能不能在冬季來臨前到達葉尼塞河的盡頭——蒙古高原腳下,孫赫有點焦慮。
扭頭望向窗外,寬闊的葉尼塞河波光凌凌,偶爾還能遠遠看到漁獵的小舢板。無論末日與否,布里亞特原住民的生存方式并沒有太大變化。
當外來者只能憑著槍、汽車殺戮掠奪求生的時候,這些本來就慢拍一個世紀的西伯利亞腹地原住民,依然過得如魚得水。
對他們來說,葉尼塞河以及平原上的森林就是生存所需的一切。最多就是本來的摩托雪橇,重新換回狗拉雪橇。
此刻,開車的是阿列克謝。十幾天下來,他老老實實沒再犯事,獲得了孫赫和娜佳一定的信任。
即便剛開始,每天被捆綁著扔在四面漏風的車廂里,他也像膠皮糖一樣不離不棄。寧可受苦或者被打死,也拒不交代怎么把車弄好。
每次讓他他修車時,他都要他們離開50米之外,不然就打死不修。孫赫和娜佳一度真拿他沒轍。
對阿列克謝來說,這卻是他非常習慣了的生存之道。荒原上任何人都對生人抱有敵意和警惕。即便他憑著修車的技能加入團伙,在初期也經常被捆綁,甚至被和獵物一起關在籠子里。只有需要他修車時,才會獲得同類的信任與尊重。
不過,當他感覺到娜佳與孫赫的關系不是他能撬動的時候,他也放棄了之前邪念,只求遵守約定,大家相安無事。
孫赫也漸漸感覺到,聽話狀態下的阿列克謝,還是可以幫上不少忙的。他加入過多個團伙,學到了不少野外生存技巧,讓自己和娜佳頗長見識。
另外,除了修車,最大的作用就是可以讓他加入輪流開車。這樣孫赫和娜佳就有了更多的相處交流時間。
而且,一起照顧尚萌呆的小伊萬,也帶來了家庭般的快樂,這都是之前的兩人組合所體會不到的樂趣。
忽然,阿列克謝停下車,打開車門,走了下去。難道車又出故障了?孫赫和娜佳也跟了下去。
只見阿列克謝在前方的一處灌木叢邊,往外拽著什么東西。走近一看,原來是一張破舊的漁網。阿列克謝邊說,邊示意兩人上前幫忙:
“Эта.сеть.хорошая.вещь.зимняя.пустошь.покрыта.снегом,очень.трудно.на.охоте,только.по.реке.долбить.ледяные.норы.ловить.рыбу,есть.эта.сеть,зимой.не.голодный.желудок.(這個漁網可是好東西。冬天荒原上大雪覆蓋,很難打獵,只能在河上鑿冰洞捕魚,有了這網,冬天就不會餓肚子了)。”
冰河網魚是整個北亞極寒地區原住民延續幾百年的生存方式,娜佳作為因紐特人的后裔,從小也沒少見過。
幾人合力,終于拉扯出了這張足有50平方米的網。隨著網一起被拉扯出來的,竟然還有一具尸骸!
荒原上的尸體并不稀罕。這具尸骸估計已躺了幾個月了。大家各懷心事,默默為尸體的不幸和自己的幸運祈禱。
的確,他們是夠幸運。如果沒有漁網捕魚,四人誰都無法熬過后面漫長寒冷的冬季。
阿列克謝老練地翻檢尸骸,找出了一把銹跡斑斑的小刀,嘴里還嘟囔著“衣服太薄,鞋子太破,算了不要了…”之類的話,娜佳和孫赫服得嘆為觀止。
繼續開車上路。這回輪到孫赫開車。阿列克謝現在已幸免于被扔后車廂了,他在后排與娜佳、伊萬興致勃勃地俄語交談者,還不時爆發大笑。
大部分交談孫赫都聽不懂,不過他并不介意。他知道,娜佳絕不會背叛他,反而還為這么久娜佳終于找到“共同語言”而高興。
如果阿列克謝也一起跟著到三峽,他機械維修的特長,或許對維護水輪機組很有用處。就看他后面再亂不亂來了。
危途兇險,人類只有合作才能生存,只有彼此放下戒心,才能保持末世的一點快樂和希望。
說起合作,孫赫又回想到了五年前那次荒誕的“國際大合作”…
五年前,蝗災正盛。植遍全球的固碳植物,富含碳基木纖維,成為變種蝗蟲群的最愛。籍此豐富的食物來源,造成蝗群數量的失控膨脹。
龐大數量與基因多樣性的組合,竟然變異進化出了對各種殺蟲劑的免疫!人類束手無策。
數萬億的蝗蟲,讓天空布滿了貪婪噬念。很快,大部分木本植物被啃噬殆盡,饑餓的蝗蟲便轉戰人類農作物。加之水土流失,氣候變異,不到一年,就造成全球大饑荒。兩年后,人口數量很快從90億銳減到40億。
為了拯救人類,聯合國組織了兩支由各國生物學家、農業學家組成的團隊,分別前往南北半球高緯度寒帶地區,進行寒區糧食作物的栽培試驗。
當年,那篇關于以木纖維為食蝗蟲的畢業論文,是最早發現變異蝗蟲的科學文獻。憑此一項殊榮,生物學本科生孫赫,也作為團隊一員,跟著北半球支隊來到了西伯利亞腹地的寒區農作物種栽培試驗基地。
然而,來自各國的研究人員在各自國家政府的撐腰下,始終不能在專利上達成共識。任何一項研究進展,都要在專利歸屬上爭吵不休。
因為誰都知道,一旦耐寒農作物栽培成功,這將是堪比油氣田的極具戰略價值的資源。
屆時,從種子到栽培技術,誰掌握了專利,誰就掌握了后世代人類的財富和權力!
專利的爭吵,極大影響拖延了研究進度,白白浪費了兩個收成季。待人們終于達成一致,繼續實驗時,又突然遭遇全球大斷電。
長期食用蝗蟲,導致人們營養不良,心理受創;而寒區作物栽培遲遲沒有進展,又加劇了人們的絕望心理。
終于,全球多處開始了騷亂、暴動,秩序失控,無政府狀態持續蔓延,包括電力在內的基礎設施完全停擺…
一時間,實驗基地失去了電力、補給,甚至與外界的聯系,也越來越多地受到了荒野流浪者的騷擾與攻擊。
沒有電,水,熱的供應,大棚里的所有作物幼苗也很快死亡,剩余的緊急備用發電機柴油,僅夠撐過一個冬天的取暖。
栽種試驗被迫中斷,人們在不知所錯中,靠著剩余的罐頭食品度過了2年。在最后的幾個月里,人們拋棄科學家的尊嚴,為僅存的食物爭斗。
一個月前,在偶然收聽到了三峽的廣播后,幾乎所有人都不太相信這段呼叫,或者感覺路途太遠太險,不可能活著到達。
孫赫不想這么等死。他不顧其他人的嘲笑,準備南下,沿著葉尼塞河,走出西伯利亞,翻過蒙古高原,回到祖國,回到三峽家鄉。
他儲備物資,偷了一些食物和汽油,還有一支保安室的AK74,最后,開出一輛基地的皮卡,在其他人的驚呼阻攔中沖出基地,踏上了七千多公里的漫漫歸途…
忽然,一條大狗,吠叫著從路旁竄出,打斷了孫赫的思緒。
有狗就意味著有陌生人,孫赫警惕地加大油門,想盡快離開。卻從后視鏡里,發現狗一直在追著車跑。
有主人的狗,是不會追著車跑的。孫赫意識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