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回到東暖閣。
朱翊镠抬頭問道:“將穎兒,哦,將徐姑娘送到哪兒了?”
“回萬歲爺,送到她的府上去了。”
“你不知道朕想撮合申用嘉與徐姑娘嗎?怎么去請申用嘉時,也不知道提醒他修飾打扮一番,就這樣跑來了?”
“萬歲爺,奴婢當然提醒過的呀,可申公子說保持原汁原味就好,平時什么樣子就是什么樣子,不肯刻意打扮,還說什么打扮浪費時間,又做作,奴婢也沒有辦法。”
“這就是所謂的文人做派。”朱翊镠沒好氣地道。
“萬歲爺,奴婢看他們兩個難成。”王安小心翼翼地道。
“何以見得?”
王安回道:“奴婢以為,這一來,申公子無心;二來,徐姑娘也無意。依奴婢看,若不是萬歲爺說合,他們不敢不承萬歲爺的情,想必兩個人都會一口拒絕的。”
“他們兩個怎么一個無心,而一個無意了?”朱翊镠追問道。
“萬歲爺,申公子只一心想作畫,對女兒私情全然不放心上;而徐姑娘對申公子好像也沒什么感覺,反而對,對,對…”王安一連說了三個“對”字,可感覺還是有點不敢說。
“對什么?”朱翊镠緊逼。
“徐姑娘對萬歲爺非常崇拜。”沒辦法王安終于鼓起勇氣說道。
“崇拜朕的女子不少。”
“是啊,奴婢剛才也是這么勸徐姑娘的。”王安口若懸河地道,“奴婢說,一來徐姑娘自己會痛苦,二來會給萬歲爺造成壓力,三者會讓其他男子對徐姑娘望而卻步,結果徐姑娘說她就是愿意,將奴婢所有的話全給堵回去了。”
“知道了。”朱翊镠帶著兩分無奈。
“萬歲爺,奴婢斗膽再多說一句,遇到徐姑娘這般大膽的女子,倘若這事兒一經傳開,都知道她只鐘情于萬歲爺一人,那她這輩子怕真是嫁不出去,誰還敢娶她嘛?”
“下去吧。”朱翊镠一擺手。
“奴婢告退。”王安只得轉身,心下又在琢磨,剛才說錯話了嗎?好像,也沒有呀!這個道理萬歲爺不比他清楚?
徐學謨散衙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地去女兒房間。
一進去,看見女兒正托腮沉思,忙問:“穎兒見過申公子嗎?”
“見過。”徐文穎心不在焉地回道。
“感覺如何?”
“沒有感覺,哦,超有感覺。”
“什么一會兒沒有感覺,一會兒又超有感覺?”徐學謨著急地問。
“就是對一個沒有感覺,對一個超有感覺。”徐文穎像是著了魔似的。
“女兒在說什么?”徐學謨不得不動手輕輕推了女兒一把。
“哦,爹,回來了。”徐文穎像是剛發現她爹進來似的。
“爹已經與你說了好幾句話。”徐學謨忽然拔高音量,“女兒想啥呢?”
“是嗎?爹剛說了什么?”
“穎兒,你這是怎么了?進宮一趟回來變得失魂落魄。”徐學謨忙坐下來,關切地盯著女兒。
“爹,陛下比女兒想象中的還要好。”
“爹問你對首輔家的公子感覺如何,你老說陛下作甚?”
“不瞞爹,女兒對陛下感覺好。”
“別說沒用的。”徐學謨兩眼一瞪,沒好氣地道,“對陛下感覺好有什么用?又不是陛下與你相親。”
“陛下為什么不相親呢?”
“陛下有皇后,有淑嬪,有德嬪,陛下說有她們三個就心滿意足了。”
“可他是皇帝啊,皇帝不是都有三宮六院,甚至三千佳麗嗎?”
“瞧你這副犯花癡的模樣兒,早知道就不帶你進宮覲見了。”
“爹,現在怎么辦?”徐文穎帶著兩分嬌氣,不停搖晃她爹的胳膊。
“什么怎么辦?”
“女兒中意的人是陛下,可陛下要將女兒介紹給申公子,女兒要是拒絕陛下的好意,那以后指定見不到陛下了,所以女兒暫時答應與申公子談談。”
“你的意思是根本不喜歡申公子?”
“嗯。”徐文穎篤定地點頭,“女兒心里很清楚,喜歡的人是陛下。”
“真是胡鬧!看把你慣得,你這不是吭申公子,又欺騙陛下嗎?”
“爹,女兒又沒答應陛下一定嫁給申公子,只說先交往試試看嘛,說得那么嚴重嚇唬女兒干嘛?”
“這種事兒豈能異想天開試試看?不喜歡人家就說不喜歡,莫讓人家抱有念想,哦,答應與人家交往,心里又念著陛下,這叫哪門子事嘛?”
“申公子對女兒才不會對女兒抱有念想,女兒與他說話時,他竟心不在焉地只想著他的畫作,怎么可能對女兒抱有念想?再說了,談戀愛,談戀愛,不就得談嗎?不談怎么知道會不會愛?”
“既然彼此都沒有感覺,那就對陛下直言嘛,還談什么?女兒為何又答應交往試試?拖泥帶水不是你性格啊!”
“爹,女兒倘若當即拒絕,不是讓首輔、讓申公子、讓陛下都難堪嗎?”
“那也比你這樣不清不楚強,你這算什么?”徐學謨越說越急了。
“所以女兒才問爹怎么辦嘛。”
“爹不知道。”徐學謨惱怒地一甩手道,“爹說陪著你,你非要趕爹走,現在問爹怎么辦?你自己看著辦。”
“好!”徐文穎一撇嘴,威脅道,“爹要是不管,那女兒明日便對外宣布,今生今世非陛下不嫁。”
徐學謨氣得臉色鐵青,斥道:“你要是不覺得丟臉,只管對外宣布,看你這輩子還嫁得出去不?”
“喜歡一個人有什么丟臉的?誰沒有喜歡過人?”徐文穎不以為然道,“一輩子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女兒才不怕!陛下可是答應過女兒的,這輩子若真嫁不出去,就給他當侍俾好了。”
“你…”徐學謨氣得揚起手,恨不得扇女兒一巴掌,但還是舍不得,揚起來又放下,然后深深嘆了口氣。
不過徐文穎倒也沒有閃躲,以無比堅定的眼神望著她爹。
彼此沉默了一會兒。
徐學謨著急,又實在忍不住問:“你向陛下表白了?”
“等于是吧,雖然沒明說,但以陛下的聰明才智,焉有不明之理?”
“陛下可有反應?”
“好像被女兒驚嚇到了,當時怔愣半晌沒吭聲。”徐文穎清楚記得那一幕。
“你問爹怎么辦?爹問你怎么辦?”徐學謨百般無奈地“哼”了一聲。
“如果爹也覺得很棘手,那就索性不管了,先這么著吧,看陛下怎么辦。”徐文穎臉上帶著兩分小得意的神情。
“看你是越大越沒有規矩了。”
“爹,女兒不過是喜歡上一個人,而這個人恰好是陛下而已,哪里沒有規矩嘛?”徐文穎不服氣地為自己辯白。
徐學謨更是來氣了,斥道:“陛下日理萬機,年關將近,明年泰和元年,哪有閑情逸致與你談情說愛?”
“爹你不稱職。”徐文穎忽然來一句。
“怎么還扯到爹頭上了?”
“爹身為禮部尚書,紫禁城里東西十二宮只有翊坤宮與景陽宮有主人,那還不是因為禮部尚書失職所致嗎?”
“胡說八道,那是陛下自己的事。”
“爹可以請奏兩宮太后,可以聯同朝中其他大臣一道進言的啊!”
“女兒,別做白日夢了,陛下是一個超有主見的君主,別說兩宮太后與朝中大臣,即便陛下答應納妃,也不見得就能選中你呀。女兒你醒醒吧。”
“爹,就讓女兒轟轟烈烈愛一場吧。”
“爹求你了,你別愛陛下呀,除了陛下,世上其他男子隨便愛嘛。”
“可其他男子女兒不喜歡怎么辦?”
“那你自己與陛下說去,今生今世非陛下不嫁,爹不管了。”徐學謨實在是沒轍,氣得起身拂袖而去。
徐文穎一撇嘴,得意地笑道:“說就說,爹還以為女兒不敢呀!”
申用嘉見過徐文穎,又與朱翊镠對話交談一番后,便回到嘉年華畫居,對姻緣一事渾不在意。
反而謹記朱翊镠的另一道指示,十天后要第一次包裝宣傳他,需要他必須拿出來多而精的作品。
所以回來便將徐文穎拋之腦后,只顧埋頭作畫。
他的目標是:十天爭取挑出十幅拿得出手的畫作。
雖然他也不知道朱翊镠將如何包裝宣傳,但他對朱翊镠很有信心。
畢竟于他而言,朱翊镠是第一個“慧眼識珠”的大貴人。
他渴望這輩子能以作畫為生,更渴望得到世人的認可與成功。
這是他的理想。
如果回到現實,房貸要還,陛下的恩情也要還,總不能只會口頭上說、心里面記著吧?需要行動。
用他父親的話說,需要拿出成績…
經過將近十年的蟄伏,他早已經明白了一個道理:一個默默無聞的人,或許付出百倍的努力,也只能換來別人百分之一的報償;唯有成功唯有驚艷天下人,才有可能只需付出一倍的努力,便可換來別人百倍的報償。
如今,朱翊镠給他這樣的機會,至少他認為是這樣的,他焉能不珍惜而被女兒私情所束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