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棟雖然尚未接到朝廷的旨意,但他實際上已經成為臺灣之主了。
畢竟番王已死,王喜姐不理事,原來文官頭子邱橓又中毒后自殺。
鎮守臺灣本是馬棟的職責所在,所以無論當前面臨著多大困難與壓力,他都會義無反顧,絕不會退縮。
但眼下,讓他感到憂心忡忡的,依然還是王喜姐的精神狀態。
自打朱翊鈞在兵變沖突中死去,王喜姐就變得更加憂郁了,雖然也沒有輕生之念,可整天躲在王府里不出來,誰都不見,這也不是辦法。
若不是馬棟強行挽留不讓,王喜姐都要搬出王府一個人住。
如今邱橓死了,吳中行也死了,文官的擔子馬棟暫時只好交給趙用賢。
好在趙用賢、艾穆、沈思孝幾個不像從前,現在都與他成為好朋友了,這樣有利于臺灣工作的展開。
這天,馬棟又在一口又一口,吧嗒吧嗒地抽著呂宋煙。
趙用賢來了。
他一來就勸:“馬將軍還是少抽這玩意兒吧,據說刺激人的神經。”
“我也知道這不是什么好東西,可總動不動想抽幾口。”馬棟帶著幾分無奈與憂郁說道,繼而又問趙用賢,“趙兄有沒有發現我最近很無趣?”
“變得無趣?馬將軍是覺得鎮守臺灣后變了嗎?”趙用賢反問。
“這個,我也說不清楚。”
“那馬將軍之前喜歡笑嗎?”趙用賢又看似不經意地問道。
“好像,也不喜歡。”
“就是,”趙用賢笑了,“看來不是因為環境的變化而使馬將軍變得無趣,或許是你原來就有無趣的影子。”
馬棟尷尬地回之一笑:“難道趙兄認為我骨子里就是一個無趣的人?”
“哈!”趙用賢搖頭,忽然將笑容收斂起來,一本正經地問:“王妃怎么辦?”
“趙兄此話何意?”
“馬將軍不讓王妃搬出王府住,可王妃不認為自己再是什么王妃了,因為這片土地上已經沒有王爺了,所以她想將王府改造成為一座尼姑庵。”
“什么?”馬棟大吃一驚,忙將尚未抽完的呂宋煙掐斷,扔到地上踩滅。
“王妃雖然并未言死,可情緒低落已經看破紅塵,他想做尼姑。”
“那怎么可以?”馬棟一甩手,轉身就要走,“我現在就去王府見她。”
“馬將軍且慢。”趙用賢忙拉住,“我知道馬將軍要去勸王妃,可馬將軍總得給她一個理由吧?”
“什么理由?做了尼姑,那…”
“是,王妃要真是做了尼姑,既不理臺灣事務,又會讓馬將軍內疚甚至抱憾終身,可馬將軍打算怎么勸王妃呢?”
“這片土地上的人都需要她呀!”馬棟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可馬將軍問過她,是否需要這片土地上的人嗎?”趙用賢語重心長地道,“王妃終究是個女人,王爺死了,她的人生便蒙上一層陰影,心結本就打不開,倘若馬將軍還說這片土地上的人都離不開她,不是強加給她的無形壓力嗎?”
“那怎么辦?王妃還年輕,二十歲不到,倘若做了尼姑,往后只能青燈古佛為伴,余生還有什么意思?”馬棟很是焦急,不斷地踱著步。
“馬將軍當我是朋友嗎?”
“廢話!”
“既然如此,那可否談談我的想法?”
“快說呀!”
“馬將軍不要說臺灣這片土地上的人都需要王妃,只說你自己需要她。”
“…”馬棟一愣,“趙兄什么意思?”
“大家都不傻,馬將軍敢摸著自己良心說,不喜歡王妃嗎?”
“…”馬棟臉色羞紅,讓他又不禁想起王安那小子的話。
“馬將軍心中既有王妃,王妃心中也有馬將軍,那我認為用馬將軍自己去感化王妃或許比馬將軍拿這片土地上的人留住王妃更為有效。”
“…”馬棟沉吟不語。
“女人心中若無愛,休想與她談什么國家大事,”趙用賢接著又道,“更別指望她為了國家能做出多大犧牲。是,男人的確可以為了事業不要愛情,但女人多半都不行。這是男女之間的差別。”
“趙兄到底想說什么?”
“我想說的馬將軍還不明白嗎?但作為朋友,有句話我得提醒馬將軍。馬將軍都發現了最近自己很無趣,倘若一個人都覺得無趣,那兩個人又怎會有意思呢?情緒是會傳染的。”
“…”馬棟思緒飛馳。
“所以我剛才才會問,馬將軍之前喜歡笑嗎?一個人想過什么樣的生活,首先是不是得成為這樣的一個人?一個人是不是能夠一直有意思,要看他有沒有自我產出快樂的能力與追求對不對?人與人之間所有的關系,包括愛情,都只是錦上添花,精神上長久的有意思最終還是來自于自己的心靈,所以愛一個人之前請馬將軍先自給自足。”
“…”馬棟似有所悟。
“如果馬將軍覺得自己已經做好了準備,就去勸王妃;如果馬將軍還是像之前那樣,那恕我直言,你肯定還會鎩羽而歸,不會有任何成效。”
稍頓了頓,趙用賢又說道:“想必馬將軍自己也心知肚明,倘若連你都勸不住王妃,那這片土地上再也沒有其他人有這個本事,接下來王妃想做尼姑,誰也阻擋不了。”
馬棟微微點頭表示認同。
“所以還望馬將軍三思,在勸王妃之前,馬將軍自己要努力成為自己想要的樣子,不然勸了也是白勸。這就是我今天找馬將軍的目的,至于如何選擇,馬將軍自己看著辦吧。”
說完,趙用賢徑自去了。
馬棟在咀嚼剛才趙用賢的話,尤其是那句:倘若一個人都無趣,那兩個人又怎會有意思?
片許,馬棟長舒一口氣,理了理思緒,然后洗漱、沐浴、更衣,精神面貌為之一變,這才前往王府。
服侍王喜姐的婢女還在一個勁兒地勸她千萬不要當尼姑。
可王喜姐似乎心意已決,勸什么她都聽不進去。如果朱翊鈞對她深情,這時候她早就殉情不在人世了。
沒有殉情是因為她覺得不值得,為一個如此薄情寡義的人殉情,那顯得她的情意是多么廉價!
可住在這里,已經讓她失去了最后那一絲歸屬感,要不她離開,如果不離開,這里便改造成尼姑庵。
與其行尸走肉地生活在這里,不如一個人靜靜地面對青燈古佛。
“王妃,馬將軍來了。”忽然另一名婢女進來稟道。
“他來作甚?”王喜姐忙問。
“馬將軍要見王妃。”
“不見。”
“奴婢斗膽懇請王妃今天一定要見馬將軍。”婢女給王喜姐跪下。
“為什么?”
“因為馬將軍今天與往常不一樣。”
“怎么不一樣了?”
“馬將軍今天衣著光鮮帥氣逼人,整個人仿佛都變了樣兒。”
“是嗎?”
“是的,王妃,今天的馬將軍神采飛揚,像是忽然年輕了十幾歲,再也不是之前那個愁眉苦臉的馬將軍了。”
“他想作甚?”
“想與王妃談談。”
“談什么?”
“這…奴婢不知,要不奴婢現在馬上出去問問?”
王喜姐一擺手。
婢女忙爬起來,一溜煙地去了。
而先頭一直奉勸的那名婢女,忽然感覺看到了一線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