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來之所以無比詫異,是不明白為何巡撫大人會趕來。
瞧巡撫護衛班頭的架勢,分明將朱翊镠擺在他的前頭,對他愛理不理,對朱翊镠卻甚是客氣。
而且,王舜也不像他剛才那樣對朱翊镠“你”呀“你”的叫,人家恭敬地稱呼朱翊镠為“潞王爺”。
這當然讓徐來感到費解。
要知道,朱翊镠此刻已經不是潞王爺了,只是一個普通人。即便不死,以后回京的可能性也渺茫。
為什么對朱翊镠客客氣氣的,還要如此重視還要當作潞王爺看待呢?
徐來表示不解。
可朱翊镠清楚,王之垣是張居正提拔上去的。
早在萬歷六年(公元1578年)張居正回籍葬父時,張居正就秘密接見過王之垣,因為當時以泰州學派先驅人物何心隱為代表,湖廣講學之風盛行,張居正深惡痛絕這種不務實的玄學。非但如此,何心隱那些山人還借講學之機抨擊張居正的新政。
素以鐵血手腕著稱的張居正豈能容忍?所以他接見王之垣,暗中授意王之垣,將何心隱秘密逮捕。(后何心隱被抓,死于王之垣的亂棍之下。)
對王之垣,朱翊镠可謂印象深刻。
然而,對王之垣此時此刻的現身,他還是感到意外。
果然,等不多會兒,王之垣的馬轎到了,幾十號人前呼后擁,儀仗扈從的規模徐來自是沒法比。
王之垣下得轎來,一眼便鎖定朱翊镠,上前雖然沒有跪拜,卻也是畢恭畢敬地像下級見了上級那樣施了一禮,而且還自稱“臣”,上來就道歉請罪:
“臣轄下的湖廣一帶白蓮教猖獗,致使潞王爺婢女被匪徒抓走,令潞王爺擔憂,請潞王爺恕罪!”
對王之垣的這番話,朱翊镠倒是不以為意。
徐來卻聽傻了,感覺剛才他這個通判對朱翊镠的態度,與巡撫一比,簡直就是在侮辱朱翊镠,恨不得找一個地洞鉆進去。
朱翊镠輕輕地道:“王大人言重,不必客氣!”
“趙姑娘她無甚大礙吧?”王之垣一臉的擔憂。
“雙目失明。”
“哎呀!”王之垣嘆氣,焦急,“都是臣治理無方,前面不遠處有一驛站,請潞王爺隨臣一道前往休息片刻,待臣為您書信一封,請蘄州著名醫師李時珍速來為李姑娘看看吧。”
朱翊镠目光一閃:“王大人與李時珍神醫有奸交情?”
“交情談不上,但有數面之緣,臣相信李醫師會給面子。”
朱翊镠說的是“神醫”,可王之垣兩次都只說“醫師”。
這也不難理解。
李時珍在湖廣一帶雖稍有名氣,可這個時代的人與朱翊镠對李時珍的印象相比,絕對是天壤之別。
這時候的李時珍,在常人眼中還只是一名頗有名氣的醫師,因為治好了富順王朱厚焜兒子的病而醫名大顯。但李時珍名氣大燥是在《本草綱目》面世之后,也就是他死后三年。(李時珍死于1593年,《本草綱目》面世是在1596年,而李時珍真正名氣大燥比這個時間還要晚得多。)
王之垣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然而,朱翊镠卻搖了搖頭說:“多謝王大人有心!可此時李時珍神醫并不在蘄州城,王大人寫信他也來不了。”
王之垣詫異地道:“聽說李醫師潛心專著,這些年一直在蘄州城啊!”
朱翊镠微微一笑:“王大人,此事說來話長,還是先去驛站吧。”
“好!”王之垣躬身,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潞王爺請上車,臣在前頭為您開道。徐來,你殿后。”
“是,是,巡撫大人…”徐來腦子都有點轉不過來似的。
朱翊镠上了車。
王之垣率領一隊人馬先行,徐來押后,浩浩蕩蕩朝著驛站方向而去。
別說是徐來,就是趙靈素都感到詫異,不禁問道:“這個巡撫大人對潞王爺為什么這么好?”
朱翊镠牽著她的手。
兩個人的時候趙靈素倒是沒有刻意回避,任憑朱翊镠牽著,而且完全一副享受的神情。
朱翊镠回道:“王大人對我好,或許是看在張先生的面子上吧。”
“可張先生已經去世了呀!”這么一說趙靈素更加不解。
“張先生雖然去世了,可他的余威還在。”朱翊镠如是般解釋。其實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只能這么說。
趙靈素似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朱翊镠關切地問:“眼睛痛嗎?”
趙靈素搖頭回道:“痛倒是不痛,就是有時候很癢。”
朱翊镠忙安慰道:“癢是好事,表示有感覺,就怕什么感覺都沒有,我相信你的眼睛有治,待回到江陵,我第一時間請醫生為你治療。”
怕朱翊镠擔心,趙靈素莞爾一笑,安慰道:“只要能留在潞王爺身邊,看不見東西也無所謂啊,就是不能很好的伺候潞王爺了。”
就在朱翊镠與張趙靈素互相安慰之時,隊伍后頭的徐來與蔣三元兩個人也在小聲嘀咕著。
蔣三元道:“徐大人,你說巡撫大人對潞王爺為何那么恭敬?關鍵他現在只是個普通人,也不是潞王爺呀!”
徐來沒好氣地道:“你問我,我問誰?自己都納悶兒不解呢!”
“咱是不是哪個環節出了岔子?”
“還用你提醒?”
“那咱們是不是該對潞王爺做點什么以補償?”蔣三元又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覺得需要補償那是你的事,我又沒做錯什么,不用了。”
蔣三元本是好心提醒,因為想著對比巡撫,剛才徐來對朱翊镠確實態度冷漠,從頭到尾都沒有叫一聲“潞王爺”,而是用“你”代稱,且問話時也是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
因此他覺得需要補償的是徐來,而不是他蔣三元。說實話,他一個縣城巡警鋪的管事檔頭,拿什么補償?人家都懶得搭理他。
可徐來性格使然,并不領情。
蔣三元也就沒有多說什么。將自己的位置擺得很正,知道有些事不能隨便說,更不能隨便問,因為咖位不夠,還是保持沉默比較安全。
到了驛站,驛臣都出來迎接。
朱翊镠忽然感覺王之垣是不是有點張揚?還是說故意這么做?
盡管他現在不是潞王,可與他密切接觸也是一件極具風險的事啊!
可王之垣似乎毫不放在心上。
即便是給張居正面子,也沒必要如此高調吧?
看他出來帶了幾十個侍衛扈從,沒有數,但估計是四十八個;再看他來到驛站,絲毫不忌諱什么,還特意吩咐驛臣擺了兩桌酒菜;對朱翊镠的稱呼,也是一口一個“潞王爺”,生怕他的下屬聽不見似的…
豈不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