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國的大權,在楊行密死后不久,就落到了徐溫的手中。
徐溫獨掌吳國大權二十年,卻沒有學唐末五代其他的軍閥一樣,干掉楊氏后人,取而代之,而是和三國時期的曹操一般,當了一輩子吳國的大丞相兼諸道總管,至死都沒有篡位。徐溫死后,其養子徐知誥繼任大丞相兼天下兵馬大元帥,依然執掌吳國大權。
但徐知誥與徐溫不同,在接任不久,就為楊溥加了個皇帝的尊號,其后在金陵建大元帥府,自封為齊王,大張旗鼓地拉開篡位的架勢,然后等待時機逼迫楊溥主動讓位。
問題是在李岌平定洛陽,入主中原之后,這天下的形勢就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唐主威壓四方,大兵壓境,先是迫使吳國放棄皇帝稱號,上表稱臣,今年又迫使徐知誥從岳州退兵,并割讓淮北的海州和淮西的光、黃、蘄、鄂五州之地。加之唐軍輕易平定楚國,這徹底打亂了準備改名為李昪的徐知誥謀權篡位的計劃。
合州,歷陽城。
城西一處四進的宅院。
這宅院面積占地畝許,略顯老舊,斑駁的院墻顯示它已經有些年久失修。庭院內倒也顯得比較寬綽,后院還有一處花園水池,四面房屋各自相連,花園中又有回廊連接二進到三進的主屋,乃是典型的徽州院落結構。
一隊軍卒護衛著幾輛馬車來到這座破舊的府邸前。
那唯首的軍將舉起右手,隊伍停了下來。
那軍將騎在馬上,神色倨傲地對馬車里喊道:“到地方了,歷陽公請吧。”
吳王楊溥之兄,剛被從臨川王降為歷陽公的楊濛從馬車上下來。
他有四十來歲,由于才干遠勝其兄弟楊溥,為徐知誥所忌。被徐知誥安了個藏匿罪犯、私造兵器的罪名,降為歷陽公,從廣陵府押至和州,準備軟禁與此。
為此,徐知誥還專門派出自己親軍出身的親信控鶴軍使王宏負責監視。
等一眾家眷從馬車上下來,那王宏突然眼前一亮。
原來這臨川王楊濛娶得乃是廬州刺史周本之女,這周氏生得花容月貌,天香國色,這王宏一見之下,竟然癡了,雙眼直勾勾地盯在那周氏臉上,甚為無禮。
楊濛見此,擋在自己的妻子面前,瞪著那王宏怒叱一聲:“大膽,你想干什么?”
那王宏哂然一笑:“我懷疑那娘子身藏利器,想搜身不行?”
那周氏乃是將門之女,聽后杏目圓睜,出言斥責道:“吾夫君雖被裭奪王號,還是國公。況且吾父乃吳國大將,也不是你等軍校可以輕辱的,小心告你一狀,吃不了兜著走!”
王宏聽了有些惱羞成怒,對手下軍將道:“哼,把門守好,奉齊王之令,府中人等,不得允許,不得出門!”
說罷,竟然頭也不回,打馬而去。
楊濛進了府中,找來家里忠心的老仆楊貴說道:“當初在廣陵,就該聽那高家米行的勸說,跟著他家運糧船投往唐地,這一猶豫,反倒是身陷囹圄,悔之晚矣。”他在手里拿出一塊只有一指多寬的小木牌來,“我是出不了府門了,你在上街采買日用 之物時,詢問有與北面做生意的商戶,把這個東西交給掌柜。”
楊貴道:“事關重大,少主還得告訴老仆這是什么東西?”
“這是唐廷密諜司的信物,凡是往北地交易的商戶,都識得此物。”楊濛說道。
楊貴道:“豈不是那徐知誥也知曉此事?”
楊濛冷笑一聲:“他知道又怎么樣?還能禁絕了這南北交易不成?!實際上這些商家,大都做著南北兩邊的交易,不光把吳地的情報傳到北邊,也把北面的情報告訴南面。這商人逐利,是最沒有義氣的。”
“這東西要是交給他們,若是向金陵那邊告密,豈不危險?!”楊貴有些驚惶說道。
“他們不敢!”楊濛說道,“你還記得前年廣陵城里那場大火么?”
楊貴一臉訝然道:“那朱家的滅門案是他們做的?!”
楊濛點了點頭:“那朱家告密常熟翁家與北面勾結,本是想打擊經商的對手,不料卻是惹惱了北邊,這才做出殺雞儆猴之舉。我也是因那場案子,才知道北面已經在吳地布局多年,在暗地里悄悄與他們取得了聯系。夏天他們大軍壓境之時,曾安排我逃出吳地,當時我一猶豫,卻是錯失了機會。”
楊貴道:“主上投向北面卻是為何?”
楊濛恨恨說道:“吾父英雄一世,卻不料身后卻成了徐家的天下,我欲借那北朝勢力扳倒徐氏。投靠北朝,吾家尚有幸存之機,若是被那徐氏得國,楊氏恐怕得絕后矣!”
“北朝何故肯幫主上?”
“還不是欲牽制那徐氏,在這方面,吾家還是有些作用的。”楊濛說道。
兩人又在室內議了一番,由那楊貴出面,欲與北面取得聯系。
這楊濛被貶為歷陽公,被徐知誥安頓在和州這處破敗的府邸當中,監視居住。府中一應雜物倒也置備齊全,只是這糧米青菜卻需在城內采買。
負責監視的王宏每日里安排十多名兇神惡煞般的軍卒在府門外站崗,亦是趾高氣揚,態度惡劣。
這龍入淺灘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楊行密一生英雄蓋世,據有江淮之地,那梁主朱溫最盛之時都奈何不得他分毫,是與晉王李克用、岐王李茂貞并列的人物。卻不料在他死后,其子楊渥荒銀不羈,最終慘死,大權卻為徐溫所得。
自楊渥死后,楊隆演和楊溥兩任吳王都為徐溫所立,在楊隆演死后,徐溫不立楊濛而立楊溥為吳主,也是因楊溥年幼魯鈍,比較好控制。
這吳國大權,被徐氏掌控快三十年,如今已經是根深葉茂,想給搬倒,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當初密諜司安排臨川王出逃,目的也不是為了推翻徐氏,而是為了抑制徐知誥稱帝的野心。畢竟楊氏名義上擁有江淮之地,還是有一定的民意基礎,占了大義的名份。
李岌不急于統一南方,并不是沒有這個能力,而是由于地盤急驟擴大,想先進行調整而已。畢竟連續打仗,地方沒有安定,前線大將手里的權力就會迅速膨脹,搞不好容易惹出亂子。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手下將領反叛這種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