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岌看了看任圜:“怎么,招討副使有點膽怯了么?”
任圜搖了搖頭:“張筠一介梁國降將,某那倒不至于懼怕于他,只不過現在救援洛陽卻是急務,不應當節外生枝。”
李岌臉上帶著一種莫名其妙的笑意,繼續說道:“往最壞里想,也許叛軍攻破了洛陽呢?我那做了叛軍頭子的大伯李嗣源已經六十多歲了,我想,某家至少應該要活的比他更長久一些罷!將來的前途要更加光明一些。”
任圜有些不太理解太子所說出來的這有些奇怪的話,只是看著他,卻沒有繼續吭聲。
“就這么定了,等大軍到了長安,先奪了這張抃的軍權,至于怎么處置,看情況再說。至少要先把他看管控制起來,省得搗亂!”李岌雖然年歲不大,而且與任圜說話也一直是語氣平和,可不知怎么,卻讓他在言語中感到一種莫名的凌人氣勢。就像現在,李岌已經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出了捉拿和囚禁張抃的決定。
這張抃留守京兆府,手下雖然有三千兵馬,但是可靠的只有三百親軍,只要解決掉這三百親軍,基本上不會引起大的動蕩。這張抃怎么也不會料到太子在到長安以前,就開始算計到他頭上,以有心算無心,張抃的命運幾乎在幾句話之間就已經被李岌給定下了。
任圜不知不覺間感到太子已經變得十分陌生,不由得開始小心應對,“太子以大軍都統制的名義,自然可以便宜行事。只不過冒然行事,恐怕事后陛下會怪罪下來。”
李岌收斂笑容,正色對任圜說道:“某自帥三軍征蜀以來,諸般軍務皆由郭崇韜一人而決,由此而養成其跋扈的作風,當以為前車之鑒,某自思有些事還當親力而為。現在我作出這個決定,姑父不會介意我越俎代庖吧?”
任圜聽得有些膽戰:“殿下何出此言?!”
“父皇自登基后,任用梁國降將,又親信宦官和伶人,有些做法確實讓晉軍出身的將領們感到心寒。有些事情,大家心里都清楚,我也是認為很不妥當。只不過父皇只當我年少懵懂,不肯聽從我的勸誡…”說到這里,李岌站起身來,停頓了一下,背著雙手到了任圜的身邊。他這番話完全是信口胡說的,為的就是表明立場,自己是完全站在晉軍出身的將領這一邊的。
至于這番話,今后會不會傳到李存勖的耳中,他是半點沒有擔憂。
到了現在,他已經可以肯定,“興教門之變”已經發生,而且現在莊宗李存勖已經在宮中身死,洛陽城里是一片混亂。
房間里的光線暗淡了下來,爐火一明一暗,映照在李岌的臉上,讓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這讓他顯得有些難以捉摸。只聽他繼續說道:“目前的情況還算是穩定,只不過這支大軍一多半都是梁國投降過來的關中同州、華州軍,如遇情變,必定一哄而散,招討副使須加以嚴格控制。這次魏博兵變,那些投降的梁將一擁而反,投向李嗣源,當初父皇重用這些人還繼續當一鎮節度,乃是一大失策。這西都留守張抃亦為梁國降將,不可相信,我的意思就是要先控制住這些部隊。”三年前李存勖只用了八天時間,就輕易攻破大梁、洛都,那些投降的梁將還在繼續擔任各地節度使,造成根基不穩,這也是這次禍患的根源之一。
“太子不準備急著回援洛陽么?”任圜在背后輕聲說道,“這些事情,殿下是從何得知?這洛陽安危涉及國本,還請殿下謹言慎行。”
“現在回去恐怕已經是與事無補,不如先控制住關中,等待洛陽方面的最新情況再作定奪。在控制長安之后,還請招討副使先坐鎮京兆府,我先率前軍去潼關等待消息。”李岌繼續說道,“這是我思考了一夜所能想出來的最好辦法,正因為姑父是自家人,所以才把原委告知,卻不敢讓外人知曉。不知姑父能否在解除張抃的兵權后,控制好部隊?”
任圜聽后大受感動道:“臣雖不才,亦不敢辜負殿下的信任。”
大軍從咸陽東過了渭河。
車馬行走在渭河的吊橋上,下方是奔涌的渭水。初夏時節的水量很大,河道里偶爾還能看到幾艘木船順流而下。江南通往長安的大運河在唐末亂世里已經遭受到了嚴重的損壞,原來渭水灞橋側畔碼頭上千帆云集的場景早就成了過眼云煙。
作為太子的魏王李繼岌名義上是征蜀大軍的都統制,最高長官,管轄著關中、秦鳳、漢中和兩川地區的所有兵馬。可是實際上,由于他尚未成年,東西兩川的軍政大權落在了孟知祥和董璋兩人的手下,漢中興元府則有兩川招撫使張筠坐鎮,能夠指揮動的只有目前手下任圜所指揮的這兩萬五千多兵馬。
這支隊伍本來是有三萬多人馬,可是由于發生了康延孝的叛亂,在任圜帶兵平定叛亂后,就只剩下了這些人數了。
唐末五代的軍隊,都是些被寵壞了的軍隊,驕兵悍將橫行不法,聚眾作亂是家常便飯。李岌棄了馬車,穿著甲胄和尋常的將軍一樣騎在了馬上行軍,看著這支部隊在行軍時那副懶懶散散的樣子,心里滿滿的都是失望。
這樣的軍隊,看樣子根本不能指望有多少紀律和忠誠可言。
盛唐時期都城百里長安萬國來朝,高樓朱檐鱗次櫛比的景象早就成了昨日黃花,自唐末以來,長安城的城墻已經不知道被毀壞過多少次,城外十數里荒草蔓延之間,到處都是殘垣斷壁,滿目蒼夷,如同是一座草原上廢棄的殘破城池。
張抃站在城頭,遠遠地看見大隊的兵馬從咸陽方向的大道上緩緩地出現,臉色陰晴不定。他的消息要比李繼岌還要靈通一些,李嗣源的大軍已經攻破汜水關,遠在興元府的長兄張筠也派人送過信來,說是如果叛軍攻破洛陽,就立刻焚毀渭河上的吊橋,阻止魏王李繼岌率軍返回洛陽,并以此功勞投靠到李嗣源的名下。
問題是這支征蜀大軍在過了陳倉后突然加快了行軍速度,比他預計的早了五天就趕到了咸陽。
洛陽那邊并沒有新的消息傳來,張抃也不敢輕舉妄動,只得眼睜睜地看著這支征蜀大軍過了渭水上的吊橋,往京兆方向而來。太子的旗幟已經出現在視線里,張抃焦急的看著遠處逶迤而來的隊伍,強自鎮定下來,匆匆下了城樓,帶著一眾京兆府的官員和將領,出城去迎接太子一行人馬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