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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進行(二)

  “紙人畫眼不點睛,紙馬立足不揚鬃,人笑馬叫皆不聽,若是不記閻王請。”

  這是折紙人里的行話,也是每一個折紙師父告誡入門弟子的第一句話。

  紙人不點睛,點了睛就通了靈,就會有那些個妖魔鬼怪附了上去作祟。

  若是往日里賣給普通人出殯祭祖的紙人紙馬,九叔一行人自然不敢點睛揚鬃,怕引來了邪祟禍害了人家。

  但是今日里可是張玄操持秀娘和任念恩的明婚,要宴請孤魂野鬼,自然不妨這點睛通靈一事,或者說直接讓他們為這婚禮添上一些人氣,不…或者說鬼氣。

  “今有男任念恩,生于乙丑年(1889)三月,卒于辛亥年十二月,有女張秀,生于庚寅年(1890)七月,卒于壬子年(1912)十二月,于今夜締結陰親,宴請任家鎮八方游魂,有心者迎親,無意者退散,吉時到,啟程。”

  張玄一聲呵響,四周無風而動,那些個嘻嘻聲由遠而近,隱隱約約傳來幾聲不分男女詭異笑聲道著:“恭喜,恭喜。”

  張玄聞聲不為所動,大步走到這一隊紙人紙馬做的迎親隊前面,開始引路。

  更前面,是秋生和文才,一個站在左手邊,不時抓起一把紙錢,往天上一撒,漫天飛紙說不出的詭異,一個在右手邊拿香燭,每隔三米五米就在路邊插上一炷香。這兩人是為了孝敬路上的孤魂野鬼,有道是閻王好過,小鬼難纏,縱然張玄九叔不懼怕這些鬼怪搗亂,但是卻抵不過他們糾纏。這送出去紙錢和香火供奉,即是賄賂,也是如人間婚禮一般的彩頭分喜慶。

  只是這喜慶,在這荒山野嶺,四下無人的境地,說不出的詭異。若是有人見到了,只怕要嚇出一身病來。

  九叔的義莊雖說在小鎮外,但是到鎮上也不過三四里的路程,但是這短短的一路下來。張玄身后紙人迎親隊早已經是大變了模樣。

  既不是人多了,也不是人少了,而是一個個紙人們笑了,嘴角含笑,眉目飛揚,一個個臉色蒼白,笑的是喜慶中帶著詭異,若是常人見到,只怕是不寒而栗。

  這些個紙人的笑活了,不是一成不變的畫上去的笑,而是嘴角一列,配著腮紅讓你寒磣的笑,它們一起,一落,飄著行進,緊緊跟在張玄身后走向任家鎮。

  亂世多亡魂,孤墳無人祭。這些個孤魂野鬼沒個人祭拜,如今為了口香火供奉,附了紙人的身,抬轎的抬轎,牽馬的牽馬,拿聘禮的拿聘禮,滿滿當當沒有一個紙人落空,隊伍身后也是三三兩兩跟著。若不是真的難過,只怕也沒有別的原因了。

  張玄心中慨嘆,腳步卻不曾停下,帶著隊伍走到了任家鎮里。空蕩蕩的街頭,只有張玄九叔四人的腳步聲和沙沙的紙人摩擦的聲音,大街上顯得更加沉寂。

  張玄知道這是任老爺發了力,不然不至于到了晚上連個打更的也沒有。一隊人馬徑直來到了任家的老宅,接親迎親也都在這個老宅進行,畢竟秀娘不是本地人,自然不可能到她家迎親,又是客居任家老宅,那么自然在這里一并完成。

  老宅一如七日之前一般,只不過門口的一對纏著白綾紅燈籠,燈籠之上是一對白色的雙喜,透出一抹不尋常。

  張玄轉身,目視身后的迎親隊,手掐一決,示意安靜。然后走上門前,“咚咚咚”扣響了黝黑的大門。

  “吱”的一聲,門開了。開門的是李大娘,她一身黑布沃裙,頭發整整齊齊盤了起來,臉色帶著說不出是喜悅還是傷感的復雜神色,低聲道:“來了?”

  張玄點點頭:“來了,不過拜堂的地方不在這里,要到他們新居去。”

  大娘點點頭,該明白的之前就都明白了,只不過這最后關頭,她有些不舍。她讓開了身子,將大門打開也露出門后一并站著任發三人。

  張玄倒是驚訝的看著任發身后的一男一女,這兩人他還真不陌生,一個是僵尸先生里樓南光扮演的警隊隊長,另一個是青春靚麗的任婷婷。沒想到和任發說了一句,讓親人出席,他還把常威,額不對,阿威帶來了。

  大門打開,門內的任發等人也終于看清楚了張玄身后那一隊紙人,數十個畫著死人裝的白臉紅腮的人直勾勾看著你,露著詭異的微笑。直把任發,阿威和任婷婷看的心里發毛。

  仔細一看,還能看到阿威顫顫巍巍的雙腿。他現在可不比那劇情里的橫行霸道,那一隊紙人紙馬他現在可看在了眼里,每一個轉頭,每一個微笑,都驚起了心中恐懼。

  阿威:我這是招誰惹誰了,本來以為是陪表妹參加個婚禮,現在不參加還來得及嗎?

  任發雖然也害怕,但是畢竟是個闖南闖北的生意人,表面上還是鎮定得緊。挪了三兩步走到了九叔身邊點頭打招呼到:“九叔,小師傅,今晚麻煩你們了。”

  九叔點點頭:“不必擔心,這位是?”九叔看向任老爺身后的年輕女孩子,出聲問到。阿威是鎮子上的警隊隊長,雖然和他沒交集但是也認識。只不過這個女孩子卻讓九叔眼生了。

  任發笑了一下,然后低聲道:“小女任婷婷,常年在省城上學,近期剛回來,這次也讓她來參加念恩的婚事。”

  任婷婷十八九歲模樣,穿著一身青色的學生樣式的衣裙,相貌俏麗,生的青春活潑。她本是一個外柔內剛的女孩,方才見到紙人的驚恐,現在已經平復,聽到爸爸介紹自己,對九叔微微一笑:“九叔好。”

  打完招呼,眼睛卻是好奇的望向了一身法袍的張玄,她可聽出了自己父親語氣里的不一樣,似乎今晚主事是這個帥氣的男人。

  秋生文才兩人可沒注意到任婷婷的眼神,被剛才一個微笑迷的三葷五素,到現在兄弟兩個還在“眉目傳情”。

  秋生:好靚的女孩子,我追定了,別跟我搶。

  文才:???公平競爭。

  張玄也沒空理會這些事情,老宅門戶大開。張玄走進了院子里,對著大堂喊道:“吉時到,新郎上馬,新娘入花轎。”

  聲音落下,老宅大堂中一男一女一對玉人緩緩從祠堂里牽著手飄了出來,難得一身紅衣,胸前帶著一個大紅繡球,女的鳳冠霞帔,一個紅紅的蓋頭遮住臉面。任念恩牽著秀娘的手一路從大堂走過院子出了門口,兩個紙人靠了上來,一個牽著紙馬,讓任念恩上了馬,一個掀開了花轎的簾子扶著秀娘坐上了花轎。

  也不只是誰,喊了一聲“起轎咯”,頓時“咯咯”的嬉笑聲此起彼伏的在人群中響起來,嗩吶聲也被人吹響,帶著不舍的悲涼的音樂聲在這個空曠的夜色中飄遠,正是一首迎新娘。

  李大娘一聽這嗩吶聲,刷的眼淚就落了下來。

  嗩吶奏樂,合笙而歌,在中國傳統的婚禮上這嗩吶的曲子本就是迎娶新娘的傳統曲目,先是悲喜調,表現新娘與娘家骨肉分離的悲傷和不舍,然后是淡淡的喜表示孩子成家立業的欣喜,再往后就是拜堂的喜調表示家中添丁和新婚的喜慶。

  這些個鬼附身的紙人只怕生前也是個婚嫁奏樂的老師傅,這悲喜之意直把人吹得淚下。更不要說這是明婚,明婚者,亦喜亦殤,就連嗩吶和笙也是單一一個,吹得調子喜中帶悲,怎么不讓人勾起傷心事。

  “李大娘、任老爺我們跟上去吧,拜堂的地方可是在他們的新居。”

  估摸著走了一個小時,一眾人出了任家鎮,來到一個四下無人的郊外,說是郊外,還不如直接說是墳地,一個個大大小小的土包和墓碑環繞在一行人周圍,不知道是夜深降溫還是陰氣太盛,一絲絲涼意從腳底涌上身子。尤其是阿威,畏畏縮縮在任發后面,驚慌的四望,若不是擔心被任發責怪,早就在半路跑了。

  “新居到,落轎!”

  嗩吶聲停,紙人紙馬刷的停了下來。在往四周看,已經是在墓地深處,四周除了墳地,竟然還有幾十個八仙桌整整齊齊的擺放著,頭三桌尤其豐盛,第一張桌子放的雞鴨魚肉的大菜,第二桌也是大魚大肉,但是卻還有一個香爐擺在桌子上,這第三桌與第二桌相差不大,唯獨還多了一個扣著的大碗。余下的一個個桌子就相對簡單了,每一桌擺著一個香爐,加上三五個扣著的大碗。

  “表......表姨夫啊,這......這表弟和弟媳的新居在哪?”

  “死人結婚,你說新居在哪里?當然是在…”

  “啪”

  “叫你多嘴”

  秋生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九叔一巴掌打在了后腦勺上,然后狠狠瞪了一眼。

  張玄暗笑一聲,阿威和秋生這兩個還真是不對付。

  陰人新居,自然是墳冢,任念恩客死異鄉,尸骨不在,只能是取了那塊玉佩和秀娘合葬在了一起,這夫妻合墓自然就是他們的新居。

  當然這新居也并非只是雅稱,任發為了這個侄子也是花了大價錢,不僅是在九叔這買了個西洋式小樓閣燒了下去,還真的通過九叔買了陰間地契,入了陰城。

  當然這個地契在任發看來只是他突發奇想,買了個安心,卻不知道九叔還真的幫他辦妥了。

  張玄走到了搭好的法壇前,拿起三清鈴一搖,喝道:“吉時到,賓客入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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