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玉蓮交給張澈后,眾人也終于踏上了返京的路。
走在別人安排好的路上雖然無比平坦快捷,但總覺得少了些什么。
尤其是在心情沉重的狀況下。
自踏上歸途開始,玉娘的身體每日都在變差。
先是吃不進東西,隨后是流鼻血,再然后是長睡。
等一行人坐上了煙波江上回京的船時,玉娘清醒的時間已經遠比不上沉睡的時間了。
清醒時一旦稍有動作鼻子就會開始淌血。
眾人一臉沉重她反而會面色輕松的與他們說笑,只是那微弱的聲音,實在令眾人笑不出來。
至于林晨,則只恨自己連玉娘現在到底有多痛苦都無法體會,有時候他也會想,如果能將玉娘的病痛轉移到自己身上就好了,然而愿望到底只是愿望。
這世上沒有神,他的愿望也無法實現。
那日句讓與他說的話沒有一天不在腦海浮現。
兩種療法,延壽十年,一成痊愈。
這就是玉娘將要面對的抉擇。
他不會替她選擇,卻同樣承受著煎熬。
就在這樣的路途中,在臨近京都的地方,十九不見了,留下一封書信悄然離去。
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急事,不然不可能放著玉娘不管也要離開,這也讓林晨心頭壓抑更甚。
一個月時間,他們從泉州抵達了京都附近的碼頭,從前三人從京都到泉州卻足足用了半年。
傍晚時分,船只終于靠了岸。
一下船,林晨立馬便感覺到了氣氛的凝重。
夕陽照在那一排排軍士身上盡是凜冽的寒光,殺伐鐵血的氣息充滿了他們堅毅的面頰,規整肅然的氛圍影響著整個碼頭。
“父親來了。”
玉娘此時是清醒的,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到了目的地,她的狀態好了許多,不過面色依舊蒼白如紙,令人憂心。
“他此時不來以后就永遠不用來了。”
身后的白婧冷目怒然道,隨即越過兩人走上前。
“何人所部,滾過來!”
話音剛落,左側一排軍士末尾一個甲胄略有不同的軍士疾步上前。
“厲軍中軍十一營營統穆飛,奉命率部下接應軍主,白將軍。”
他行著最恭敬的禮,言行舉止卻是不卑不亢。
“胡厲在哪。”
白婧早已習慣了厲軍的風格做派,只是冷聲問道。
“胡先生已在京都落芳府中恭候多日了。”
穆飛恭聲道。
“這個老混蛋!到了這般地步還在端著什么架子!”
白婧看著京都的方向氣的直咬牙,隨即轉頭望向穆營統命令道,“船上有駕馬車去牽下來,還有,回京都的路上我不想看到有任何一顆石子令馬車顛簸。”
“末將領命!”
穆營統擺手間,便有一隊軍士繞過幾人往船上走去,與剛剛出現的梁雄交接。
如此,京都真的近在眼前了。
林晨與玉娘對視一眼,皆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復雜,不過直到馬車停在身邊,林晨將她扶了上去,兩人都沒有說一句話。
這條路為什么不再長一些?
兩人在車廂里對面而坐,心里好似有無數想說的的話,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恍惚之間,耳邊響起嘈雜之聲,繁華的京都已在腳下。
“吁。”
駕車的軍士勒住韁繩,車里的兩人同時一頓。
“到了。”
“嗯。”
平靜地說了話,平靜地下了車,平靜地相互對視。
許久許久。
“玉兒,你父親和老神仙還在等你。”
不管白婧心中有多少不忍,她此刻也只能打斷他們。
按照老神仙的說法,治療期間玉娘是絕對不能有極大的心緒波動的,所以林晨不能待在這里,兩人也不能再見面。
也就是說一旦玉娘進了落芳府,也許…這就是兩人最后一次見面了。
“嗯。”玉娘輕輕點頭,柔荑在小襖上捏了又捏,隨即展顏一笑,“林大哥,可以抱我一下嗎?”
即使明白不能想太多,但這一別便是永別的想法依然在不斷的浮現。
林晨回以一笑,張開雙臂,“隨時隨地,只要我在你身邊。”
也許這是最后一次的擁抱的念頭在兩人心中一晃而過,可誰也沒有更用力的抱緊對方。
不能,不敢。
半晌。
“玉娘…”白婧目光微閃,后面的話化為了一聲長嘆。
“好了。”玉娘直起身子,微微笑著看著林晨,“我去去就回。”
夕陽映著她的小臉格外美麗。
林晨卻無心欣賞,低著頭一言不發。
玉娘見他如此,也只得抿了抿嘴唇,隨后笑著安慰道,“放心吧林大哥,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沒得到回應,玉娘到底有些失落,隨后躊躇片刻,轉身便要離開。
然而轉過身來的時候,才發現手還被他牢牢的抓著。
“林大哥?”
“…沒關系。”
“什么?”
玉娘沒有聽清面露疑惑之色,正打算開口再問,下一秒身子一傾,便落入了他的懷里,下頜落在他肩上,臉上仍是一片驚詫。
“哭出來也沒關系!!”
林晨緊緊地摟著她的肩膀,歇斯底里地大喊著。
“哭吧,害怕,軟弱也沒關系!”
“哭出來,誰也不是石頭!”
“沒有誰走到死亡面前是不害怕的…”
“誰也不是必須堅強的…”
“無論你的選擇是什么,我都會支持你,一直,一直…”
“不要這樣,我好心疼。”
林晨不住地顫抖著。
他太了解玉娘,以至于明白了她的選擇。
“所有人都要我堅強,為什么我可以哭呢,為什么只有你讓我哭呢!你這壞人…”
玉娘鼻間淌著血,嘴邊輕笑著,淚珠卻一點點的滲了出來。
“林大哥,你壓的我好痛,痛的想流眼淚…啊!”
待她如孩童般哇的一聲仰頭大哭出聲,林晨卻笑了,笑中帶淚,無比堅定。
周圍明明站滿了人,卻沒有人再出聲打擾。
即使如梁雄般鐵血的漢子,此刻也默默地轉過了頭。
白婧更是掩著嘴哭成了淚人。
她清楚的記得玉娘上次這樣大哭是在她懷里,在姐姐的墓前。
之后十幾年,她身為督國公的繼承人,再沒有人前流過淚,人人都知道她是那個端莊典雅,溫婉大氣的小督國,沒人還記得她只是個雙十年華的少女。
她明明還有那么多的不舍,卻最終要變成那樣多的遺憾嗎?
蒼天啊,放過她吧,放過這個苦命的少女吧。
虔誠的祈禱到底有沒有用誰也不知道,但她現在能做的,也只有這個了。
夕陽將所有人染上了暖洋洋的紅色,連帶著哭泣的少女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