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妹早。”
“蓮師妹早。”
“師妹這是才下了早課?”
什么是寡情薄性?
就是此刻面對一眾心懷善意,熱情關懷的師兄師姐們,蓮耶內心卻沒有感覺到半點波動,她甚至有時候會想,如果這群人死在自己面前,自己會不會有哪怕一絲絲的難過?
結果到最后,答案才是最令她難過的,然而,她卻不會為此內疚。
人,生到這個世界上便是孤獨的,那些纖細而脆弱的多余之物,都是累贅。
她的眼神有些復雜,面上卻是溫暖一笑揮袖拱手,“各位師兄,師姐早,蓮耶方才隨子陽師兄巡視了山防之處,剛想回房小憩一陣。”
恭敬,平和,卻又帶著一點點的疏離。
易劍閣在人前主事的是武宗弟子張子陽,這人雖然年紀不大但老成穩重,宗主長老們也都很信任他,蓮耶則只是在旁協助,然無論是張子陽還是武宗宗主洛潔都很信賴和依仗她。
當然,這些對她來說也是可有可無的,她只是在報恩罷了。
“張子陽這白癡,這么大的人了還要事事仰仗師妹,忒的不爭氣!”
愛情這東西就更是愚昧不堪,盲目、迷惘、不坦誠,眼前說話的劉師姐便是如此。
“師姐太高看我了,蓮耶不過是在子陽師兄身邊打打下手幫不上什么的,哦對了,方才他還問我,劉師姐生辰在即要送些什么禮物呢。”
想要讓這師姐少說些話,再簡單不過了。
“什么!這…這白癡,怎的不親自來問我…”
看吧,表情開心的不要那么明顯好不好,臉都紅透了。
“好了好了劉師姐,師妹方才巡視回來,咱們還是別打擾她休息了。”
“說的也是,師妹且安心休息,萬事還有我們這些不中用的呢。”
“師姐這說的是哪的話…”
再幾句交談,一行人與她告別離開。
蓮耶轉過身,那些或溫馨或愉悅的背影,她一眼都未多看,頭也不回的往住處走去,腳步踩在地上踏踏的輕響,心中考慮的也只是何時將劉師姐生辰的事情‘不經意’間透露給子陽師兄。
不是她有多關心兩人,只是不想到時候惹到些無妄的麻煩。
這條路已經走了幾年,她輕車熟路地走了一陣,不多會便走到了自己房前,推開門走了進去。
房里家具很少,說不上簡陋,但也簡潔的有些離譜,就是比林晨他們的客房都還要簡單些。
不過這也是蓮耶想要的,該說是因為沒有太多歸屬感呢,還是不知道何時自己就會被那些人抓回去呢?
將來必然失去,現在又何必珍惜。
大概是這樣吧…
她習慣性的在屋里走了一圈,抬頭望望屋梁又輕撫了撫窗沿,確定沒有人進來的痕跡,這才緩緩地走到床邊坐了下來。
可發了許久的呆,她卻左右也合不上眼,想是前些日子操心的事情有些多了,養成了習慣。
既然無法休憩,那…該去做些什么?
蓮耶百無聊賴的四下張望,待看到不遠處書桌上一方尚未干涸的墨硯,目光微滯,這才起身從床下的暗格中取出一本冊子,踱步至書桌前停下腳步,緩緩地翻開了書冊。
書上記載的,是個不那么有趣的故事。
她和她同是自小被某個組織擄去培養的殺手,她們沒有名字,一人代號蝶,一人綽號繭。
蝶振翅高飛,繭作繭自縛。
如此想來,當時為她們取代號的師父倒有幾分相面的本事。
培養的過程極盡殘忍血腥之能事,然而她們為了生存,卻不得不咬緊牙關堅持下去,好在兩人相依為命,彼此有了能傾訴的對象,也算是有了依靠有了慰藉。
但說是相依為命,其實對繭來說,蝶是誰都無所謂。
蝶太過天真幼稚,向往的自由對繭來說也是一文不值,當然,這些都無所謂,有個‘護著’自己的姐姐,繭也可以更好的掩藏自己,倒是省了許多麻煩。
后來兩人成功通過考核,成為了組織的一名殺手。
第一次執行任務,蝶不忍出手,繭便順帶手將兩人的目標,以及目標身邊的一切都清理了個干干凈凈,當場便把來監察兩人的‘老手’嚇了個夠嗆。
看著蝶眼中除了感動與心疼外,沒有半點懼怕的情緒,繭心中便產生了些許歉意。
很抱歉,也許在你的心中我為你擔下了罪孽,可我卻不曾感到過片刻不忍,也完全沒有要顧及你的意思。
繭這樣做,自然是有自己的考量。
回去之后,她以控制不住殺意為由,轉到了收集情報的地方,有那‘老手’作證,憑著第一次出手便‘斬草除根’的事跡,她成功轉到了幕后。
自那以后,她憑著自己過目不忘的本事,將情報部門的卷宗檔案全都記在了心里,為一個個前來的殺手們提供對方的功力武學,家世心性,以助他們更好的完成任務。
省了很多麻煩的同時,她卻很少能見到蝶了。
后來有一次聽來索要資料的殺手說,蝶第一次殺人的時候,吐了整整一天,自己陪著他淡然一笑,只是奇怪那些殘忍血腥的訓練蝶好似全都忘在了腦后,想完,自己卻仍舊沒能生出半點同情的心緒,有點小可悲。
再之后,蝶在組織里越發聲名顯赫和受到重用后,來過一次,激動,欣喜又神秘的告訴繭,她們獲得自由的日子不遠了,說完便匆匆而去。
而那輕快的背影,也變成了她最后一次見到蝶的畫面。
反叛自然是以失敗告終,這是必然的結局,繭絲毫不感到意外。
像她那樣天真到隨意相信他人的人,要如何才能成事?
告密的,是另一組假意謀事,聚攏在蝶身邊的殺手,蝶的尸體是由他們得意洋洋的親自送來登記的。
出賣者能獲得重賞與殊榮,這便是組織,也是這個扭曲的江湖的規則。
繭俯下身去,看到的果然是那張熟悉的面龐。
此刻的她心中仍自沒有太多波動,隨意的檢查了起來。
死因是從腰后側方刺入的匕首,那是蝶無意間得來的神奇兵器,據說能輕易撕開武者的罡氣,她一向很喜歡也很珍惜,沒想到卻成了最后送她一程的利器。
蝶蒼白的臉上帶著三分不可置信,更多的卻是釋然,好似再說,“你們是因為害怕才會這樣做吧,對不起,是我沒有顧慮到那么多。”
蠢,真的是太蠢了,但以繭對她的了解,她臨死前想的,必然是與這八九不離十的蠢話。
然而她眼中歉意與不舍又是怎么回事?
對于沒能把自己帶出組織而抱歉嗎?為今后再不能看到自己而不舍嗎?
繭不知道,這個問題也永遠都不會再有答案了。
有生以來,頭一次有種莫名煩躁的情緒擠滿了心頭,她氣惱的撫下了蝶冰涼的眼瞼,合上了她那雙惱人的眼睛。
就如小時候兩人一起入睡時,明明是一起閉上眼的,繭卻總會在這之后醒來,望著蝶眼皮下鼓動的眼珠陷入沉思。
但這次,蝶的眼睛再也不會如她期待的那般睜開了。
隨后,她以要詳查為由扣下了尸體,并在第二天連帶著尸體消失了個徹徹底底。
她通曉江湖情報,自然也少不了組織的。
避開了組織的一切據點,暗哨,以及有可能出現的敵人。
她遠度重山,在黎明之時將蝶的骨灰撒入了大海。
雖然生前沒能實現,可好歹現在,她終于得到了她夢寐以求的自由。
故事的尾聲里,繭布了很大一個局,將那組出賣蝶的殺手盡數送下了地獄,直到那時,這組人才發現,這個情報部門的閑人,心機與兇狠,都遠超那號稱血蝶的蠢貨…
至此,繭終于放下了那莫名的心燥,找回了曾經的自己,拖著傷重的身體漫無目的的走在暴雨傾盆的深山里直至力竭倒下。
隨后,一陣腳步聲響起,她無力揮出的匕首被來人輕而易舉的拍開…
這篇忽而敘述,忽而以內心視角描寫的故事,寫到這里便戛然而止了,墨跡早已干涸許久,想來是這作者并不打算再寫下去,或者已經找不到再寫下去的意義了吧。
嘖,只可惜后來回去尋那匕首,卻無論如何也沒能再找到。
“命運怎會如此殘忍,若不是被擄劫了,這名為蝶的善良女子怎會淪為殺手,她的這一生都活在痛苦和掙扎中吧。”
聽到聲音,繭心頭微凜面色驀然一滯…片刻后才換上了一臉笑意,“蓮耶可不知道原來子陽師兄是這種擅闖女子閨房的人。”
蓮耶說著不著痕跡的扣上了書本。
“咳,不是我說你,你看話本也太入迷了些,這房門大開著,我都在門口敲了半天了,況且你這房間哪有半點女子閨房的模樣?”雖然事出有因,但擅闖閨房卻是不假,張子陽趕忙從書桌旁走到窗邊,老臉一紅輕咳一聲,“今日之事,你可千萬別跟劉師妹說啊。”
你倆快去拜堂好不好,整日在我面前礙眼…
“咯咯,那可就要看師兄如何道歉了。”
“道歉道歉!為兄錯了還不成嗎?改日我下山去給你買點好吃的,這總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蓮耶滿意的點了點頭,“所以呢,是師父有事讓你來請我了?”
“嘿嘿,師妹果然料事如神,師父喊你到主殿去,看著像是有什么要事。”
說完,見師妹半天沒動靜,張子陽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正要再復述一遍,便聽得師妹無語的看著他道,“怎的,師兄還想留下看我整理儀容不成?”
張子陽一陣恍然,不好意思地走了出去,順便拉起了房門,然而門還沒全關上,又吱呀一聲打了開來。
“那個師妹,你劉師姐過幾天生辰,你說我送點什么才好?”
所以說,你們兩個為什么不能坦誠一點。
“嗯,上個月師姐的朱釵摔斷了,師兄沒注意到嗎?”
“斷了就好,斷了就好!嘿嘿。”
隨后,門咚的一聲關了起來,蓮耶的臉也隨之冷了下來。
另一方面,出了門的張子陽耳邊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側眼間好似看到一道模糊的身影鬼鬼祟祟的消失在了不遠處的屋后,他濃眉一皺,施展輕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