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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天上月兒圓又圓

  天上月兒圓又圓,地上萬家盼團圓。

  倚門望,兩眼長。

  兒未歸,娘思量。

  離家三年音訊絕,苦等到心傷。

  柳劍臣背著秦月魄,接近那座宅子時,院子里飄出女子的歌聲,他停下腳步,細細去聽,不自覺就入了迷,站在門外的地上不動。

  那女子的歌聲,如秋來枯葉離樹,悲涼空寂,如冬至夜雪輕下,凄涼婉轉。

  爹爹憂憤成疾,醫藥無治,終于心有不甘地離去了,娘自爹爹離世后,也因思念過度,終日愁眉不展,一日消瘦一日,也終于帶著深深的不舍,離開了他。

  一幅幅爹娘的畫面,浮現在柳劍臣的腦海里,不知道什么時候,他已經淚流滿面了。

  院子里的歌聲,已經停了,傳出一聲帶著無盡思念的嘆息聲,把柳劍臣從思念里,拉回了現實。

  “原來你還多愁善感。”背上的秦月魄輕輕說道,聲音已經變得輕柔了些。

  柳劍臣伸手擦拭了一下臉色的淚水,笑著道:“沒有,剛才眼睛里進了灰了,這地方真荒涼。”

  秦月魄沒有再作聲,兩人一起去看宅子的大門,只見大門上的牌匾寫著:東郭府。

  大門的兩邊,掛著兩盞紅色燈籠,門第森嚴,像是有著官身的官人府邸,只是看起來有些頹敗了。

  “師姐,你看出有什么不對的地方嗎?”

  柳劍臣看這座宅子,總感覺有些陰氣森森,不似平常的宅子,加之又地處這深山老林中,周邊古木參天,看不到天光。

  “這是一棟幽冥鬼宅,宅子的主人不是活人。”

  秦月魄的話剛落音,那漆黑的大門,發出一聲長長的吱吖聲,向里邊開了。

  只見一個華貴夫人走了出來,身后跟著兩名粉衣小環,她們的手里,各提著一盞宮燈,再后面又跟著一名老丈,正是柳劍臣他們在路上遇到的那名老丈。

  華貴夫人身穿一襲紅色長裙,配上高高的云鬢和金釵,顯得有些雍容貴氣,她臉上略施脂粉,一雙秋水般的眼睛,仿佛能勾人魂魄。

  盡管已是半老徐娘,卻依舊不輸于二八佳人。

  “二位深夜到來,東郭娘很是榮幸。”那華貴夫人先施了一禮,輕笑道。

  柳劍臣明知她不是人,心里卻也不甚害怕,如擱在以前,他估計早就嚇昏過去了。

  一是他有了那段“奇怪的經歷”,二來他也算是一名仙道大派的弟子了,也是見識過兇殘魔族的人,當然,還有一點,使得他的膽氣足夠壯,那就是秦月魄手中的戮神,他又叫回了它驚蟄。

  “姐姐,深夜叨擾,還請勿見怪,我和我姐迷路了,不知怎么的就走到你家門前了。”柳劍臣嘻嘻道。

  “呸!見誰都叫姐姐,流氓!”秦月魄低聲怒道。

  看到柳劍臣一陣臉紅,那華貴夫人勉嘴笑了起來,饒有興致地看著柳劍臣,還有他背上的秦月魄,說道:“兩位如此狼狽,這夜也深了,不如進府里暫且休息一下,怎么樣?”

  還沒等柳劍臣開口,秦月魄先說道:“也好,那就打擾夫人了。”

  “離老,你去叫人收拾兩間屋子,同時命人整治一席酒菜,好好招待這兩位貴客。”華貴夫人對那名老丈吩咐道。

  老丈躬身應道,然后對柳劍臣二人說道:“二位請隨老朽進府。”

  柳劍臣心下疑惑,既然知道這是一座幽冥鬼宅,她們也都不是人,師姐為什么還要進去呢,只是當著那些鬼怪的面,他不好出口想問,只好在心里尋思著。

  進了大門,是一處天井庭院,院里栽有兩棵大槐樹,對面是三間客廳,廊下都掛有風燈,院里很是明亮。

  老丈領著他們走入東邊的廊中,繞到后院里,西邊的廂房,燈火通明,有幾名壯漢抬著熱水進屋,還有幾名粉衣小環進出忙碌。

  “老丈,原來你是住這里,你怎么走到我們的前面來了。”柳劍臣問道。

  前面的老丈嘿嘿笑道:“公子兩人是走了岔道了,老朽路熟,雖然走得慢,倒先到家了。”

  “原來是這樣,感謝老丈收留我們姐弟。”

  到了西廂房的廊上,老丈指了指兩間屋子,說道:“已經給兩位備好了熱湯,你們先收拾一下,換一身干凈衣服,夫人已經在前廳備好了酒菜,等著二位。”

  柳劍臣放下秦月魄,然后說道:“多謝老丈,我們收拾好后就出來。”

  “兩位有什么需要,叫喚一聲即可,府里有下人給你們去準備。”老丈有說道。

  “如此便多謝了。”

  柳劍臣看到那老丈離去后,門口卻還有兩名粉衣小環在伺候著,便對秦月魄說道:“師姐,要不咱們就洗洗,換身干凈衣服?”

  秦月魄瞪了他一眼,然后單腳跳進了右邊的屋子,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柳劍臣聳了聳肩,看了一眼門口的小環,走進了左邊的屋子。

  前廳中,東向的窗邊,有一張精美的暖榻,華貴夫人半躺在上面,塌邊站在一名粉衣小環,手里拿著一面銅鏡,華貴夫人對著銅鏡,慢慢地補著臉上的妝容。

  看到老丈走進來,便說道:“先別告訴兩位圣王,我要好好招待一下這兩人。”

  老丈的臉上露出一絲為難:“夫人,這兩人是劍宗弟子,魔主有頒下法旨,只要是劍宗弟子,要咱們務必送回蜀山。”

  暖榻上的華貴夫人,這時已經補好了妝,揮了揮手,那么拿著銅鏡的粉衣小環,便躬身走開了。

  她也沒看老丈,只是幽幽地說道:“又是八月十五了,我要留下他們陪我一起過,我和孩子們要好好吃一頓團圓飯。”

  老丈的臉色突然變了一下,然后恭敬地說了聲“是”,便離開了。

  跳到盛滿熱水的特大木桶里,柳劍臣差點舒服得呻吟起來,雖然身處鬼怪窩里,卻也不妨礙他享受。

  他胸口和手臂上的傷口,早就不痛了,已經結成了一塊黑褐色的痂。

  他閉起眼睛,全身放松,然后存想氣海,那座周天星斗正在緩緩運轉,滾滾玄氣出氣海,一路到胸口盤旋,然后又散入四肢之中。

  他一直不知道氣海中的周天星斗是什么,《靈寶玉策》上也沒有解釋,有時候他都覺得,那神秘的至真道人傳給他的《靈寶玉策》,并不是完整的。

  到目前為止,在修煉上,沒有一位師父能好好指導一下他,在劍宗的三個月,上官素雪只是教了他一些練劍的方法和心得,其它便什么也沒說。

  他就如一個愣頭青,硬著頭皮,亂闖亂撞著。

  他感覺自己與秦月魄的區別就在于,他始終覺得自己是一個凡人,而秦月魄則是世人眼中的“神仙”。

  想到秦月魄,柳劍臣的腦海里,不免又浮現出那一片白花花的胸脯,柔軟滑膩,想著秦月魄此時就在隔壁房間,他的身體漸漸地有些燥熱起來。

  柳劍臣猛地把頭埋進水里,逼著自己停下胡思亂想,他心里漸漸害怕起來,自己怎么老是會想到這些,不由得有些恨起了自己的邪惡。

  柳劍臣是聽到秦月魄在門外喊他,才從木桶中出來的。穿好衣服開門出去,看見秦月魄扶著廊上的柱子站著,看他的眼神有些鄙夷,并且喊了他一聲流氓。

  柳劍臣頓時滿臉通紅,心怦怦直跳,以為剛才自己在房里想的事情,被秦月魄察覺了。

  不過當他去背秦月魄時,見她沒有拒絕,他的心里才稍稍放心。

  華貴夫人換了一身裝扮,褪去了周身的華麗,做一個居家夫人的打扮,樸素干凈,臉上的脂粉也洗掉了。

  前廳里早備好了一桌酒菜,旁邊有兩個粉衣小環伺候著,見到柳劍臣背著秦月魄來了,華貴夫人忙迎了上來,伸手扶著秦月魄坐到凳子上,然后又拉著柳劍臣坐下后,自己才坐到對面的凳子上。

  “今兒是八月十五,天上月亮最圓的一天,也是家家戶戶團聚的日子,今晚你們都是我的孩子,我們先喝一杯。”華貴夫人笑道,臉上表露出的幸福笑容,好似真是一家團聚一般。

  柳劍臣看了秦月魄一眼,見她已經喝了杯子里的酒,便也一口喝了。

  “真是兩個好孩子,為娘的今兒真高興。”

  她邊笑著邊起身給兩人夾菜,還詳細說著每道菜是怎么做的,對身體有什么益處,不厭其煩地叫他們多吃,就像是一位母親,在照顧兩個遠游歸來的孩子一般。

  柳劍臣慢慢覺得,眼前的夫人好像變成了娘,一顰一笑,都與娘一樣,他的眼睛里變得濕潤了,心里有一股暖流升起,如不是旁邊的秦月魄掐了他一下,他差點就一聲“娘”,沖口而出了。

  “唉!”

  華貴夫人已經坐回了凳子上,她看著秦月魄,惋惜道:“姑娘果然是劍宗弟子,心志堅定。”

  柳劍臣的臉上還有些茫然,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么事。

  秦月魄只是冷哼一聲,沒有作聲。

  華貴夫人端起酒杯,仰頭喝了,然后看著杯子說道:“我只想如一名母親那樣,和自己的孩子們,好好地吃一頓團圓飯,每年八月十五,我都會做這么一桌子酒菜,來招待我的孩子們。”

  秦月魄冷冷地看著華貴夫人,冷笑道:“那吃完了飯,你的那些孩子們都去了哪里?”

  華貴夫人微微一笑,臉上盡顯母親的慈愛,說道:“吃完了飯,我便將他們埋在了后園里,這樣他們就不會再走了,可以好好的陪著我。”

  柳劍臣咳嗽一聲,驚呼道:“你把他們埋了?”

  “對啊!你們快吃,我已經命人挖好了坑,待會就埋你們。”華貴夫人吃吃笑道。

  柳劍臣騰地一下,站起身來,怒目盯著華貴夫人,準備去摸驚蟄劍,卻發現不在身邊,心里一驚,轉頭去看著秦月魄,見她皺著眉頭,眼里也有些驚恐。

  “都說劍宗弟子的厲害,全在手中的劍上,如今你們都沒有了劍,不知道還能不能奈何得了我呢?”

  華貴夫人一邊喝著酒,一邊說道,說話的神色,依舊如一位慈祥的母親一般。

  秦月魄冷哼一聲,說道:“那也未必。”

  只見她右手捏訣,閉目念念有詞,突然睜開眼睛,口中喊道:“疾!”

  只聽見后院,響起一聲劍吟,緊接著,一束白光從東邊的窗戶飛入,在屋里盤旋幾周,停在秦月魄身前,劍尖對著華貴夫人。

  “御劍術!你練成本命劍了!”

  華貴夫人臉色一變,不過瞬間又恢復了,沉聲道:“那又怎樣,老娘還是不怕你。”

  “那就試試看!”

  秦月魄右手向前一指,空中的劍便向華貴夫人刺去,快如閃電,只聽見“當”的一聲,華貴夫人的手里,多了一個圓盤,擋住了空中的飛劍,那圓盤竟是她梳洗的銅鏡。

  秦月魄一口鮮血噴出,空中的劍也掉落了下來。

  “原來你受了重傷。”

  華貴夫人收起了那面銅鏡,笑著看著秦月魄。

  “師姐,你怎么樣?”

  柳劍臣不知道秦月魄原來還重傷未愈,秦月魄自己也沒說,看到她嘴角流血不止,臉色也變得極差,柳劍臣頓時擔心起來,但又不知道怎么辦。

  “來人,將這兩個娃娃埋到后園里。”華貴夫人吩咐道。

  只見外面走進來幾名壯漢,手上還拿著粗大的鐵鏈,柳劍臣情急之下,突然想起他和驚蟄之間的玄妙聯系,便試著使出蒲老頭教他的御劍法子,同時口中大喊道:“驚蟄!”

  眾人被柳劍臣的舉動,倒是嚇了一下,只是過了一會兒,卻一切如常,并沒有發生什么,都吃吃地笑了起來。

  “你這個孩子,真有意思,娘歡喜的緊。”華貴夫人瞬間來到柳劍臣的身邊,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如一名母親疼愛自己的孩子一般。

  這時,異變突生,一束青光自門外飛來,首先掠過那幾名壯漢身邊,然后又刺向華貴夫人,這一次,華貴夫人手中的銅鏡,沒能擋住那束青光,破碎了一地,華貴夫人也被撞得倒飛了出去,狠狠地摔在東向窗邊的暖榻上。

  門口的那幾名壯漢,都倒在了地上,變成幾具白骨。

  空中的那束青光,盤旋了一周,又朝榻上的華貴夫人刺去,從她的心口穿過,然后飛回柳劍臣的手中,又變成了一把黑黝黝的劍。

  暖榻上的華貴夫人,一臉驚恐,雙手捂住胸口,睜大這眼睛,用怨毒的目光盯著柳劍臣。

  柳劍臣不再去看她,轉身扶著秦月魄,見她嘴角已經沒有鮮血流出,便松了一口氣,問道:“師姐,你還好吧?”

  秦月魄抬眼看著他,輕聲說道:“我沒事,快離開這里。”

  也不經過秦月魄的同意,柳劍臣伸手一把抱起了她,出門前又看了一眼暖榻上,只見華貴夫人已經變成了一具森森白骨,柳劍臣暗中嘆息了一聲,然后快速朝門口奔去。

  “師姐,我感覺有什么怪物,在向這里靠近。”

  出了大門,柳劍臣突然聽到西邊的林子里,有嘩嘩的響聲,像是有什么龐然大物在往這邊過來,便低頭說道。

  “我受了重傷,氣息已經亂了,不能御劍。”

  “那怎么辦?”

  正著急時,只聽到東邊的林子里一聲巨響,一根參天大樹被什么東西給撞斷了,隨后,林子里伸出一顆巨大的腦袋,瞪著兩只燈籠一般的眼睛,注視著柳劍臣兩人。

  柳劍臣啊了一聲,哪管得那么多,懷里抱著秦月魄,撒腿便往東邊的林子里急速奔去。

  身后傳來嘩嘩的聲音,那條黑色巨蛇也追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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