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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開新卷,補充一下下卷的細綱,明天更

  室外腳步聲響,雖然來人沒有著履,只穿著襪子,但在寂靜的殿舍之內,那行走的聲音卻是極其的清晰。聽此步聲,像是往室中來的,程晝回過神來,調整了下坐姿,挺直腰桿,兩手手分別自然地放到膝上,正襟危坐,目視門口。果然,很快,一人在門口出現。

  這人年歲不大,至多二十多歲,但須髯皆已皓白,夜里紅燭光中,那滿頭的白發頷下的白須,配上其青年的面貌,給人以飄然若仙之錯覺。此人名叫王修之,是程晝的一個親信。

  程晝語音清朗,喚其字,說道:“叔虎,有事么?”

  王修之下揖行禮,恭謹說道:“陛下,武陵王南頓王求見。”

  程晝兄弟三人,武陵王程曦南頓王程嫡是其兩個胞弟。

  程晝笑道:“叔虎啊,孤尚未登基,‘陛下’二字,不可現下稱之。”

  王修之說道:“陛下禮賢下士,久著名譽於國,深得朝野士民擁戴,士心所向,今陛下順應天意,繼承大位,朝野上下的士人都雀喜不已,個個皆說,我大唐中興有望了!陛下,明天就登基了,這早一晚晚一天的,臣以為,似也無須這般計較了吧?”說著,嘴角露出微笑。

  說起這位王修之,出身名族,家是瑯琊王氏,與那位與桓蒙交好書法獨步天下的王逸之乃是同族,本身亦少有聲譽,才能卓著,故早就被視為是王家乃至江左士流的后起之秀。

  對於程晝,王修之是素來擁護的,這回之所以江左朝中諸公會一致贊同立程晝為儲,其間便不乏王修之穿針引線的功勞,算是為程晝立下了汗馬功勞。——事實上,他給程晝立下的功,又豈止程晝被立為皇儲這一事?就是早幾年前,程晝出任尚書令得掌朝權此事,其中亦有王修之的功。本來朝中當時是打算任用老臣褚元來任尚書令的,王修之那時是褚元軍府的長史,遂進言褚元,云“會稽王令德,國之周公也,足下宜以大政付之”,“會稽王”者,即是程晝,“令德”者,美好的德行之意也,勸說褚元把尚書令的職位讓給程晝,褚元知道王修之的這番話代表的不是他自己,代表的而是王家廣而言之,甚至是江左士林間主流輿論的意思,因而最終聽從了他的建議,於是乃才有了程晝接任尚書令,由茲成為江左相王的后話。

  閑話且不多言。

  程晝已把剛才的無助心情很好地掩飾了起來,這時聽了王修之的話,笑了一笑,說道:“中興有望么?氐秦將取中原,而孤才疏學淺,德薄能鮮,國家中興,恐非孤力之所能及。孤即便登基以后,朝中諸務,國家大事,都還是得如以往一樣,仍需仰仗朝中諸公,依仗卿等。”

  “是,臣等定竭忠效死,傾盡己能輔佐陛下。”

  “請孤二弟進來吧。”

  王修之應諾,恭恭敬敬地倒退出室,去請武陵王程曦南頓王程嫡入見。不多時,程曦程嫡聯袂來至。程曦不到三十歲,程嫡年紀更輕,才二十出頭。到底是親兄弟,三人長相很是相像,不過比起程晝的風流儒雅之姿,程曦昂首虎步,顯得英氣勃勃,程嫡則因其年輕,兼其兄程晝馬上就要登基稱帝,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他不免心花怒放,舉止故是稍嫌輕浮。

  程曦程嫡到了室中,行禮見過程晝。

  程晝溫聲說道:“阿興赤玉,我等兄弟,不必多禮,起來落座吧。”

  程曦程嫡應諾,站起身來,各自尋榻坐下。

  引領他二人進來的王修之,沒有就坐,立到了程晝榻邊。

  程晝說道:“阿興赤玉,時辰不早,已近夜半,明天大典,卿二人都要出席,不早些休息,養好精神,卻來見我何事?”

  程曦滿肚子的話想說,瞅了瞅立於程晝榻邊的王修之,卻是想說的話,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了,他心道:“自國家南遷以今,歷代天子無不懦弱,哪里有我程氏祖宗的英雄之氣?朝政大權,以是一直旁落,向為閥族右姓掌控。國家名是我程氏的天下,而我程氏卻竟不過是如傀儡也似,仰人鼻息罷了!舊年中,至有民間歌曰‘王與程,共天下’,王且在程前!我與三弟平時議論,每說及於此,我兩人俱郁悶滿懷!天可憐見,祖宗有靈,王兄今將繼承帝位,吾與三弟亦就此可大展拳腳,一除舊弊,爭取能夠早日把權柄還於王兄還於我程氏了!

  “今晚求見王兄,本是想把這些心里話,說與王兄聽知,卻只顧著興沖沖地來找王兄,忘了王白須陪侍王兄左近!罷了,也不急在一時,這些話,我且日后尋到時機,再上言與王兄吧。”

  “王白須”,是王修之的外號。用后世的話說,他得的是少白頭之病,年方弱冠之時,他的須發就都白了,故此於江左士人中,得了這個外號。

  既是王修之在場,不好把心里話說給程晝,程曦亦就只能隨便找個借口,以作他與程嫡今晚來求見程晝的原因了,說道:“王兄,正是明日大典,所以曦與三弟才來求見王兄,想問一問王兄,有沒有什么尚未準備好,需要曦與三弟幫忙的?”

  “哦,你說這個啊,沒有什么需要你倆幫忙的,褚公王公等公,早把一切事宜都安排妥當。”

  “是么?那就太好了!敢問王兄,可還有什么要交代叮囑曦與三弟的?”

  “沒什么交代的了。明天大典,你倆按禮制行事便是。”

  程曦程嫡齊聲應道:“諾。”

  程嫡眉飛色舞,開心地說道:“王兄!明日大典過后,王兄就是我大唐之君了!屈指算來,朝廷被迫南遷到此,已近百年,朝野士人,於此近百年中,也不知有多少的仁人志士,企盼國家能夠光復中原,恢復故都!而仁人志士們的這個期望卻至今還沒有能夠實現。

  “王兄今以皎然之譽,身負海內士人之望,應天順民,得登大寶,我大唐光復舊土中興國家的重任,嫡深信之,必定是能夠在王兄手中完成!嫡愿為王兄為我唐之中興盡犬馬之勞!”

  程晝與唐室南遷以今的歷任天子,有兩個最大的不同,一個是,他是唯一一個在登基稱帝前,做過尚書令的;另一個則便是,他同時也是唯一一個在江左士林中名譽顯著的。——因而,不管是王修之,還是程嫡,都在話中有意或無意的,著重指出了程晝“身負士望”這點。

  短短的時間內,先是從王修之,繼而從程嫡口中聽到了“中興”兩字,程晝當然也想中興唐室,但他此時此刻,不由自主想到的,卻又是桓蒙,又是當政的朝中門閥,他心中想道:“‘中興’二字,說起來簡單,可要落到實處去做,我拿什么來做?”看著程嫡喜笑顏開的模樣,他微微居然心酸,想道,“赤玉年輕可愛,不知治政之難,不知理國之難啊!”

  程晝驀然想起,就在數日前,王修之私下與自己說的一件事,說的是程嫡大概是因為程晝就要登基,他認為他做為程晝的同產弟,身份與往日不同了,且他本就年輕,不免氣盛,故而在一次士人的高會清談中,竟是當面折辱了郗家的一個子弟,引發了一場不大不小的矛盾。

  程晝沉吟心道:“赤玉還小,性子不穩,并其日常多與阿興親熱,少不了會受到阿興驕傲性子的影響,他今日得罪郗氏,明日,他說不定就會招惹到王氏等家。我剛要登基,權位還不穩當,卻不可於這個時候,與朝中諸公起糾紛,引諸公不快!赤玉,不能讓他久留建康。”想到這里,拿定了主意,徐徐開口,說道,“赤玉,你還記得兩年前,咱倆一起出行那事么?”

  程嫡問道:“哪事?”

  “就是咱倆共坐一車,去會稽郡游玩,路上,見田邊碧綠蔥蔥,我問御者,田中此何草?此事。”

  “哦,王兄說此事啊,嫡當然記得。”

  “那御者是怎么回答我的?”

  程嫡笑道:“御者答云:非草也,乃稻也。”

  “赤玉,這件事后,我做了一件什么事?”

  程嫡答道:“王兄三日未有出門,說與左右‘寧有賴其末,而不識其本’!”

  “寧有賴其末,而不識其本”,賴,依賴的意思,末,末梢的意思,放在這里,所謂末梢,指的即是稻穗上的稻米。程晝這話是在說:哪里有依靠它的末梢活命,而不識其根本的呢?

  程晝嘆道:“赤玉,你適才說到中興。方今北地皆胡,氐秦兵威眼看是越來越強,我朝自保尚且不易,國家的中興,哪里又會是那么容易的呢?不過話說回來,中興也非不能。國之本在民,民之本在農桑,只要能把農桑繁盛起來,民口由之得到充實,朝廷與民間更因此而都變得富裕有錢,則國家自然而然地也就得以中興了!唯是,赤玉,我不識稻,卿亦不識,為人君為人上者,連稻都不識得,又如何才能督促小民,繁盛農桑?是以,明天大典,我登基之后,我有個想法,想外任卿於州郡,卿到任以后,可先識五谷,再勸農耕桑,…你說你愿為中興盡犬馬之勞,這樁差事你若能辦好,也就算是為我大唐的中興貢獻了你的力量。”

  程嫡說道:“外放嫡於州郡?”

  “你可愿意么?”

  程嫡看向程曦。

  程曦腦筋急轉,心道:“我在朝中,三弟在地方,正好里外響應!有助於還權於王兄!”便點了點頭。

  程嫡乃回答程晝,說道:“既是兄命,又是王旨,嫡豈敢不從!”

  兄弟三人,室內敘話多時,最后還是王修之出來說話,以明天大典,諸項禮儀繁雜,程晝作為當事人,需要休息好,才能有足夠的精力體力應付為由,打斷了他們兄弟間的說話。

  程曦程嫡辭出。

  王修之把程晝引到臥室,服侍他躺下,然后告退而出。

  程晝只怕是一夜不能睡著,不必多說。

  王修之出到室外,回到自己的住室,也正要打算睡下,想起下午時,剛收到了族兄王逸之的一封來信,因為時間關系,還沒有看,便又起來,把信拿出,拆開細看。

  信不是很長,兩三頁,但意思卻頗豐富。

  大概內容寫的是:與桓蒙私信得知,桓蒙拒絕來建康參與程晝的登基大典,絕非是如朝中某些人猜測的那樣,是因為不滿程晝得繼承大位,而是因為南陽方面的戰事已到了關鍵的時刻,他實在是脫不開身。據王逸之所知,桓蒙對程晝繼位,其實還是很支持的。

  信的末尾,王逸之充滿了希望地寫道:“殷公伐徐,所以敗者,荊揚不和之故也!今桓荊州亦擁立相王,弟及朝中諸公,若能抓住此個契機,借機改善荊揚關系,使荊揚同心,使荊州與朝廷同德,那么荊州之西府兵,號為精卒,氐秦畏之,朝廷將在揚州建北府,募江淮流民為兵,候北府兵成,必亦勁旅,合兩府之兵,集我荊揚群士之智,挾海內民心之所望,舉兵北上,氐胡縱滅白虜,河北中原縱暫為氐胡竊據,何足憂也?彼何足當我王師一擊?

  “國家中興,將在本朝,弟及朝中諸公,俱將留名青史矣!”

  王修之翻來覆去,把這信看了兩遍,想要給王逸之回一封信,一時不知該怎么回復才好,遂將信疊起,收好放住,重新回到床上躺下,他想道:“阿兄太天真,只因他與桓荊州交好,即素多贊譽桓荊州。可桓荊州之心,路人皆知,此人日漸跋扈,已非昔日初掌荊州時的那個他了,現如今,他是絕難聽從朝廷旨意的!國家欲要中興,只能靠吾輩清流士人,桓荊州非但指不上,而且他還會成為國家中興的阻力!等相王登基后,第一件事,我便要進言於他,宜擇機收回荊州!”

  想著,王修之探頭,吹滅了案上的蠟燭。

  室內陷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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