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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卿輩哪得談 奇襲成都城(二)

  即鹿潛龍勿用第三十四章卿輩哪得談奇襲成都城一句笑語,化解掉了堂上袁子喬與毛虎生兩人間的紛爭。

  笑語之人,名叫謝執,祖籍陳郡,與袁子喬單論祖籍的話,倒是老鄉,現為桓蒙軍府司馬。

  謝執不是庾氏的故吏,亦與袁子喬相類,乃是桓蒙的舊友。

  桓蒙含笑問道:“無執,伐蜀此事,卿有何高見?”

  無執,是謝執的字。

  謝執舉著柄折扇,斜倚坐榻,曲著一腿,悠然地扇著涼風,說道:“伐蜀,誠然是大事。如孫參軍所言,若是功成,自不待言,將軍之名,將威震荊蜀;若是敗歸,朝廷的追責卻也是必然會隨之而至,將軍被檻送京師,待罪闕下,也是少不了的。

  “我不懂兵事,‘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不知道的東西,我不能亂說。一切全由將軍作主。只要將軍想清楚了,那么伐也好,不伐也好,我都唯將軍之令是從。頂多了,萬一將軍戰敗,我可以上書朝中,為將軍求求情。”

  桓蒙掀髯大笑,顧與諸人,指著謝執,說道:“這真是我的‘方外司馬’啊!”

  謝執其人生性不羈,於今雖為桓蒙的臣吏,對待桓蒙的態度一如往昔,遠的不說,只說現下,滿座二三十個士吏,就數他衣幘隨意。因為天氣熱,他把幘巾往上推起,露出了額頭,大衫也脫掉了,耷在肩頭。亦正是因他的這種放蕩不守禮,桓蒙一向來呼他“方外司馬”。

  卻有一樁軼事。

  那謝執放蕩到何等程度?平常的時候,他還有點上下尊卑的禮節,而他喜好飲酒,每當醉時,卻是半點尊卑之禮也不講了,有次就如賈珍少年時強迫令狐奉喝酒一般,也是提著酒壺,逼桓蒙喝酒。桓蒙東奔西逃,都躲不掉他的追趕,最終沒有辦法,只好避入了妻子的屋中。桓蒙的妻子,便是南康公主,桓蒙勤於公務,與妻子已有多時未見,其妻乃道:“君若無狂司馬,我何由得相見!”而那謝執,就算再浪蕩,總也是不能闖入南康公主閨房的,遂攜酒到聽事堂,喚來了桓蒙部中的一個軍官對飲,醉言說道:“失一老兵,得一老兵,亦何所怪!”

  老兵、兵子,這是對軍人的蔑稱。

  桓蒙以都督、三品安西將軍之尊,而被身為他屬僚的謝執呼為老兵。這要換個旁人,便是不收拾謝執,大約也會將之逐出軍府的,但桓蒙豁達,卻是連一句責怪的訓斥話都沒有說。

  題外之語,不需多言。

  袁子喬下到地上,挺立堂中,慨然地說道:“謝司馬與將軍布衣交,今我乃知,司馬竟不解將軍伐蜀意!‘威震荊蜀’云云,這難道會是將軍所圖求的么?‘檻送京師’,這也不是將軍所懼怕的!將軍一心,實為國家而不計己身之榮辱!

  “諸君,我每與將軍夜談,常被將軍的忠貞感染!

  “蜀中在江之上游,順流而下,我將舉國震動。而今巴蜀,我與李氏共有。一日不滅此寇,我荊楚,就一日不得安寧!桓公伐蜀,其本意在此!

  “中原淪喪百年,北虜猖獗,荼毒我華夏裔胄,數十年前,王丞相就提出‘光復神州’,然至今神州不得光復者,何哉?其中的緣由雖然很多,但亦有李氏竊據上游,常犯我土,使我荊州不安,以致不能全力北伐的原因在!

  “今滅李氏,其利有二,一則,我荊州就此得安;二者,巴蜀天府之國也,現雖凋乏,而稍作經營,我朝就能收獲其實,富足國家,以此可以強兵。

  “我聞虜魏偽主病重將死,等他一死,虜魏定然生亂。適時也,右顧已然無憂,兵馬復以強盛,伺北虜之亂起,越江而北擊之,以桓公之雄略,我輩之佐助,還愁胡虜不能盡滅,神州不能光復么?光復神州也就不再只是一句空空的口號了啊!”

  坐中兩人,一個擊掌,一個霍然起身。

  擊掌之人,年二十余,英氣外露;霍然起身之人,年五旬,相貌威猛。

  這兩個人,年輕的名叫程無忌,年長者名叫周安。

  程無忌,是東唐的宗室,襲爵譙王,現官任南郡太守。

  周安,是江左的宿將,現官居益州刺史。

  此兩人,都是桓蒙伐蜀的堅定支持者。

  周安須發花白,立於眾人的坐榻間,昂揚有熊虎之姿,他說道:“光復神州,此我輩日夜之望也!將軍的一片忠義之心,充塞胸臆,天地可鑒!我所以自巴東率軍而來荊州者,就是為了佐翼將軍,克成大事,先滅李氏,再進中原!安不才,敢請為將軍先鋒!”

  程無忌雖貴為宗室,其人與桓蒙類似,有游俠之氣。

  他的父親早年死於一場江左的內亂中,他那時年幼,不知詳情,后來長大,與殺父仇人的一個兒子交游密切,情誼篤好。一次,他與仇人之子相約出游,請其母為他們準備食物,而被其母告之,才知真相。他當時驚號慟哭,提刀就去殺仇人之子,然被那人逃掉。

  再后來,於一次餞別的酒宴上,他碰到了殺父仇人的另一個兒子,滿座公卿、名士的情況下,他拔出刀來,當場就要殺之,只因被人阻止,才未成功。后因此事,他被彈劾,要被治謀殺之罪,好在天子念他孝心,又是宗室,許他繳錢代罪,這才得免。

  南郡,是荊州的一個郡,離州治江陵很近。

  桓蒙到任荊州刺史之后,與程無忌脾胃相投,兩人的私交甚佳。

  桓蒙的伐蜀之謀,袁子喬是參與籌劃的人中,出力最大的,程無忌亦是主力。

  程無忌坐姿筆直,年輕的臉上滿是振奮和進取,大聲說道:“袁羊所言,才是正理!

  “你們說,不得旨意,不好用兵。可你們想過沒有?朝中諸公遠在建康,不在荊州,如何能知將軍可不可伐蜀?

  “至於伐蜀會否失利,以我之見,必會功成!

  “故安西將軍庾公,向以攻滅胡虜、收復蜀地為己任,也嘗數次攻打蜀地,并多獲克捷,周刺史時為庾公重將,不就曾在江陽大敗過李氏么?唯是庾公以為胡強蜀弱,因把用兵之重放在了北虜那邊,這才未能收獲伐蜀的全功!

  “而下桓公改庾公方略,先蜀,然后擊胡,無忌愚見,此既是對庾公‘滅胡定蜀’的繼承,也是順應時勢而做的適當變化!

  “方下三軍已集荊州,將士們的斗志高昂,定西亦積極響應,征虜所部將到秦州。這正是已到萬事俱備,我輩從桓公成就滅蜀大功的時候了!在這個時候,你們還猶豫不定,妄自出言,擾亂桓公軍心!將軍,再有敢言不可伐蜀者,請斬之!”

  桓蒙溫和地笑道:“卿等皆我國朝秀士,今日暢所欲言,何至於此!”請了袁子喬、周安兩人回到榻上坐下,拈起案上的一封書信,笑與諸人說道,“和少的信,我再與卿等念一遍吧。”

  展開信,他念誦道,“十四日諸問如昨。云:西有伐蜀意,復是大事。速送袍來。”念畢,笑語殷殷地說道,“這是和少的家信。他抄寫了一份,遣人送來我處。”示於諸人,贊嘆說道,“和少的書法,當真冠絕天下,寥寥二十余字,龍騰虎跳,覽之,我如覺有千軍萬馬在箋中!”

  半句不提他自己對適才眾人的爭議是何態度,而“千軍萬馬”四字,卻使眾人盡知了他伐蜀的決心。

  桓蒙的須髯根根如刺,稍透紅色,臉頰上長了七顆黑痣,列成北斗之形,略赤的磔毛、黑色的七星,映襯出他轉目之間,流露出的棱棱光彩,貌似儒雅的儀表,終是難掩雄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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