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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 復仇之刃(下)

  他很快從短暫的昏迷中醒轉過來。

  蘇醒的原因,是積水沒頂導致的窒息也好,是雙腿骨折般的劇痛也罷。但無論如何,他總算沒有死在這種糟糕的地方。

  因為視野過于黑暗,周雨甚至分不清自己的臉到底是朝上還是朝下。直到洞穴上方的雨水打落在他臉上,才讓他有了最基本的空間感。手電筒在摔落中不知去向,大概已經因為進水而報廢了。

  他扶著洞壁,笨拙地站直身體,做了幾個深呼吸后開始確認自己身處的局勢。

  洞底積水已經快要淹到胸前,短時內看不出停止上漲的趨勢。墜落時空間狹小,沒有機會采取緩沖姿勢,先著地的雙腿顯然受到了最大損傷,不過還不至于喪失行動力。沒有明顯的失血感覺,但也可能是因為體溫過度,知覺麻痹所致。

  現在最大的威脅,是隨著失溫迅速衰竭的體力,以及正逐漸上漲的積水。現在繩索已經脫落,如果不能尋得幫助,就算他的腳還爬得動,也會被困死在洞穴中段。

  想到求助,他把手伸進了外套底下的襯衣口袋里。

  趕來的時候,因為雨勢很大,他來不及慎重思考,直接就把手機放進了襯衣袋里,以免被雨水濺濕。當時的無意之舉,現在卻成了救命稻草。

  萬幸,那個堅硬的金屬方板沒有在先前的顛簸里丟失,仍舊躺在衣袋最深處。大概是因為剛才的落水,手機表面不可避免地沾濕了。

  周雨用顫抖的手指劃開屏幕。也許是體溫過低,也許是因為屏幕上的水痕,他試了好幾次才解開滑屏鎖。在那手機屏幕胡亂顫動的十幾秒內,他幾乎以為這唯一的求救工具已經因為進水而損壞了。還好,正常打開的手機仍有五分之一的電量,信號也還剩下一格。

  他仰著頭,昏沉地思考了一會兒,然后打開通話記錄,回撥最近打來的那個號碼。

  聽筒里傳來和張沐牧手機中相似的《卡農》旋律,但卻是小提琴演奏的版本。差不多過了半分鐘,電話才總算接通了。

  “喂?周同學嗎?”

  對面傳來了陳偉的聲音,看來他確實存了周雨的號碼。

  “…你接得太慢了。”

  周雨閉著眼睛說。手機的揚聲器已經進水,洞內又回蕩著他的喘息和積水流淌的波聲。他只有集中全部精神才能聽清陳偉的話。

  “你也稍微注意一下時間吧,正常人在這個點是不會起床的。總之,找我有什么事?又聽到什么奇怪的故事了嗎?”

  “你有登山繩之類的東西嗎?”

  好像沒聽懂他的意思,陳偉問道:“你說什么?”

  “我剛剛掉進了一個很深的洞里,里面積了很多雨水,現在水位還在上漲。我需要繩子逃出去。”

  “…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你覺得我的語氣像嗎?”

  周雨說完這句話,又無法控制地重喘起來。他不知道這是因為腿傷疼痛造成的幻覺,還是洞底的氧氣的確變得稀薄了。

  總算意識到情況的嚴峻,陳偉立刻問道:“你在哪里?”

  周雨把工廠的地址報了出來。住在城東的陳偉顯然對這一帶不是特別熟悉,特意把每個字都確認過一遍,然后說:“我馬上想辦法趕過去。你的身體狀況如何?掉進洞里的時候有受傷嗎?”

  “小腿可能有輕微骨裂,但還能動彈。”

  “要我把救護車和警察也叫來嗎?”

  “不需要,把繩子帶來就夠了。”

  “明白了,那么你再堅持一下吧。我馬上就出發。”

  陳偉以少有的語速交代完這句話,然后就掛掉了通訊。那毫不拖泥帶水的態度讓周雨都快對他刮目相看了。

  成功發出求救后,他稍微松了口氣,靠著洞壁呆呆地等待起來。黑暗里嘩嘩不絕的水聲實在令人壓抑,他很快又點亮手機,照看四周的環境,以此來維持神智清醒。

  這洞底的景觀,實在不能說是賞心悅目,只是一團混沌骯臟的泥水潭。如果非要說有什么特別之處,就是洞底的尺寸雖說狹窄,但實在很巧,恰好能容下一個普通體型的人蹲坐在那里。考慮到洞口處的開闊和洞底的狹窄,整個地洞的形狀如同喇叭。周雨怎么也想不出這個洞是怎么自然形成的,又或者制造這個洞的人準備拿它做什么。

  如果拿來當埋尸坑倒很理想,但事實證明底下沒有任何疑似尸骨的東西,而且挖這么深也完全是多余之舉。

  恍惚的思考中,他忽然覺得自己的處境似曾相識。

  那是在何時、何地,他曾經在洞口縱身躍下?

  …啊,是在夢中。是指引著他首次找到紅葉的那個骷髏狂舞之夢。

  如果夢中的景象是洞穴深處的真實情況,起碼就不會像眼下這樣令人失望。

  …如果每次跳下這個洞,都能得到那些骷髏的提示就好了。

  水位不斷高漲,雙腳的痛覺漸漸減輕,他的思緒也變得渾濁不清。

  就在這時,從洞頂突地落下一具骷髏。

  準確來說,那只是一個巴掌大小,發出幽綠熒光的骷髏模型。它在空中飄飄蕩蕩,一直降落到周雨面前。

  骷髏咧開嘴,沖周雨詭異地微笑著。鬼火自它頭顱的孔竅內燃燒,射出迷霧般變幻不定的綠光。

  周雨微微瞇起眼睛。他看到一條鐵鏈吊在骷髏的脖頸上。鎖鏈搖搖蕩蕩,它也隨之起舞。

  那般姿態,毫無疑問是在表達一種邀請。因此幾乎沒有怎么考慮,周雨伸出手,拉住了懸在骷髏脖頸上的鐵鏈。

  嘩啦,嘩啦。

  鏈環碰撞的聲響自上方傳來。纖細卻堅實的鎖鏈,徐徐將他自深洞中拉起。

  他用左手抓緊鏈子,右手則插入衣袋內,靜靜地等待著升上地面的一刻。

  尚且距離遙遠的洞頂處,傳來陰詭刺耳的歌聲。

  “那天老國王,來到花園里。

  他讓侍從官,叫來小王子。

  他問小王子,王后在哪里?

  他問小王子,王子不肯答。

  王子不說話,拇指掉下來。

  王子搖搖頭,食指掉下來。

  王子閉上眼,中指掉下來。

  王子合攏嘴,環指掉下來;

  王子放聲叫,小指也沒啦!”

  鐵鏈不斷上升。猶如夜梟喋笑的歌聲,變得益發清楚響亮。

  “后來小王子,回到花園里。

  他用刀與斧,砍下老人頭。

  他拿手指骨,鑄來五把劍。

  拇指叫什么?第一叫背叛。

  食指叫什么?第二叫復仇。

  中指叫什么?第三叫謊言。

  環指叫什么?第四叫咒罰。

  小指叫什么?最末叫死亡!”

  在這歌聲中,鐵鏈升至洞頂。

  周雨松開手,踩上堅實的地面。

  廢棄的倉庫內,除他以外還站著三個人。

  用手臂絞動鎖鏈的,是個身高接近兩米,肌肉發達如鐵塊的壯漢。用雙手捧起骷髏的,是個干瘦到幾乎沒有血肉,只有皮膚貼附在骨骼上的少女。

  然后,第三個人,唱響邪歌之人向周雨鞠躬行禮。

  “早上好呀,小姑娘。你好像沒把‘復仇’帶在身上呢。”

  被稱作摩天的矮胖子,用狐鬼般笑嘻嘻的表情說著。他裝模作樣地用手按住前胸,五枚骷髏指環在暗夜中依舊蒼白得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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