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部分女生相比,紅葉的聲音要低沉不少,顯得莊穆。哪怕是放緩了語調,也依然難以掩飾那種長輩高人似的態度。提出“這件事可能是周雨引起”時,她也照舊還是這種語調,讓周雨分不清這句話里是否有責備的意思。
“和我有關系嗎?因為我是不屬于這里的人?”
紅葉慢慢地搖頭。
“雖然和你們理解的招鬼不同,但你們確實不該做那個游戲。那種對形式的設計,在這座城市里已經接近于法儀了。”
“就是通靈術吧?召喚鬼怪之類的?”
“不…是非常不一樣的東西。”
紅葉又露出復雜的神色來,那種表情猶如一個學者要向嬰兒講述宇宙。
“在這座城里,不存在常規認知上的鬼,能出現的只是現象。周雨,如果姑且使用著這兩個名字的話,你覺得法術和科技的區別在哪里呢?”
聽到紅葉的問題,周雨試著思索。他對此并非全無想法,但因為實在太過疲倦,腦中只有抽痛感回蕩。呆滯許久后,他說:“規律。”
“不,后者也是有其規律的。如果說是區別…姑且稱之為‘實體’吧。”
紅葉在房間中以目逡巡了一會兒,最后落到房頂的電燈上。
“打個比方說,周雨,即便你知道電路的設計圖,如果沒有相應的材料,就沒辦法造出來電燈。這種‘托于物之理’,在我們這種人看,也可以稱之為所謂的科技。”
她的手微微抬起,在燈照下現出劍的輪廓。
“于是相對的,不依托于實在物質,只靠著律法、約定,概念來顯現,就是‘法儀’。”
“…唯心主義嗎?”
“在你們的世界好像是這么叫的。”紅葉極為含蓄地微笑了一下。不同于先前那種硬擺出來的笑,這次應該是真的令她感到了某種有趣。
“你說的四角游戲我沒有聽說過。但它的形式在這座城市里是一種法儀。不斷行使和強調‘空’的概念,本身就會引來‘滿’。一次次重復制造空角的過程,這就是在強調空。為了將其填滿,必須有東西自虛空中流溢出來…但那是無中生有之物,不是你們理解中的死后之魂。”
“無中生有,就像是你的劍嗎?”
“那也有點不同…我的劍是更復雜的東西。”看到周雨皺眉忍受的表情,她馬上翻過手掌,劍的影子消失了。
“除了‘空’,這個游戲還在強調第二個概念,那就是‘遞’。四個人不斷地循環推進,這是一種將自身狀態加諸他人的形式體現。那只是為了填滿‘空’而出現的東西,通過不斷的‘傳遞’,在你們四人身上循環、流淌、增加。一般來說,參與的四個人身上都會沾到吧…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你們沒事。”
“說了半天,那到底是什么?”
“那是…純粹的現象。這一點就要問你了,周雨,在進行游戲以前,你有想到什么特別的東西嗎?特別是和負面感情相關的。”
“一個特別丑的人體模特算嗎?有個煩人的家伙一直說它會活過來。”
“真的活過來了嗎?”
“沒有。”
“那應該不是。”
紅葉的語氣也并不肯定,她頓了頓又問道:“真的沒有想著其他事情嗎?哪怕只是無意中提到一句。”
周雨竭力回想著。在熊巧兒到來以后似乎說過很多鬼故事,但他當時并沒有聽進去。事實上他和靈異社成員都沒有太多交流,例外的就只有張沐牧,也許還要附帶一個陳偉。
“…對了。”
想到陳偉,他的記憶總算被喚起來。
“游戲開始前幾個小時,說到過一個自殺的女生,是大學里的同學。”
“自殺嗎…在這座城里自殺就太可惜了。”
“在哪里都一樣吧。”
“也是。”
雖然口中這么說,紅葉的表情卻顯得并不認同,似乎由她看來,在米根竹自殺是件極為特殊的事。
“那個自殺女生的情況能告訴我嗎?”
關于自殺的湯燕,周雨自己也所知甚少,只能把了解的部分盡量說了。聽完以后,紅葉馬上開始嘆氣。
“…應該就是這件事。”
“什么?”
“在你們的游戲里填滿了‘空’的,是‘湯燕的現象’。它通過你們的儀式傳遞給了張姑娘,這就是她怪病的根源。所以我才說這一切恐怕是你引起的,周雨,因為你產生了探尋湯燕死因的念頭,這個答案才會自‘空’里復現出來。你所依附的軀體具備著這種能力。如果利用得當,在這座城市里你可以知道任何事情,不過這是很危險的行為,我希望你不要去嘗試。”
“聽起來倒像女巫一樣。”
周雨隨口評價了一句。不知為何,紅葉卻像噎到一樣低下頭,輕輕錘著自己的胸口。發現周雨奇怪地盯著她時,她又趕忙說:“沒什么。總之,張姑娘現在經歷的,正是是湯燕死前所遭遇的事。如果繼續下去可能會有危險。”
“也會跳樓嗎?”
“這我就并不清楚了。那只是現象的再演,本身沒有殺人的意圖。但如果你當時確實是尋求著‘湯燕自殺的原因’,這個現象接下來一定會導向自殺,或者是令人尋求死亡的精神狀態。”
聽完紅葉的話,周雨反倒覺得更茫然了。如果湯燕的自殺真的復現在了張沐牧身上,那么理由就是得了冷熱感喪失的怪病嗎?雖然這樣確實很不方便,但也遠遠沒有到需要輕生的程度。是這種病后期會有更嚴重的癥狀?還是說這并非疾病,而是代表著其他的東西,比如詛咒、降頭一類?他很快將這些想法壓了下去,強迫自己專注在最重要的事情上。
“那么,該怎么解除這種現象?既然你說這不是鬼,那么給湯燕燒紙也沒用吧。”
“對,沒有用。給死后的現象賦予人格和倫理,在這里是行不通的。辦法的話…我知道好幾個人可以破解,但現在有希望找到的只有一個人。我想三天內就可以找到了吧。”
說到這里時,紅葉臉上的表情卻并不輕松。察覺這點的周雨問道:“那個人不好說話嗎?”
“不,曾經是很好說話的,只要你有需要就會無償地幫助你。但是不知道為什么,他現在好像已經改變了想法,徹底失蹤了。實不相瞞,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都在搜尋他,這就是我之前說的‘要事’。如果找到了他,應該還可以順便找到另外幾人,我想總有一個愿意為張姑娘診治的。”
紅葉的語氣很平靜,但仍然能夠聽出其中淡淡的失落。那種強烈渴望著尋找到誰,最后卻不得不承認自己無能為力的挫敗感,不知為何,竟讓周雨覺得十分熟悉。他幾乎是憑直覺洞悉了其中的秘密。
“那個人以前和你關系很好嗎?”
“嗯…是小時候照顧很多的長輩。”
她稍微靜默了一會兒,又說:“他是我父親生前的管家,在我拜師入山以前,一直代替父親照顧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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