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宇普西隆說完這段宣告后,羅彬瀚沒有感到多少吃驚。他有點感動,有點驚喜,還有點日記被偷看似的尷尬。
“你看出來了。”他盡量用尋常的口吻說。
“嗯,因為非常明顯呢,稍微分析一下就明白怎么回事了。看來周雨先生你也已經有所察覺了。”
“我能不察覺嗎?”羅彬瀚說,“這么個玩意兒住我腦袋里,還想吃我腦細胞,換了誰受得了啊?快,趕緊幫我摘了,然后咱們帶旁邊那個奶茶妹打她同行去。”
“…誒?”
羅彬瀚聽到宇普西隆發出了一個奇怪的音節,隨后便陷入了死寂。他滿懷期待地望著那雙巨大倒三角眼,那眼睛也靜默地回望他。
加菲在他腦袋里緩慢地嘆氣。
“我不想涉入這件事。”它用一種肅穆愁悶的語氣說。
“那你從我腦袋里出去啊。”
“我沒做什么。”加菲強調道,“總體來說,我沒做什么。“
羅彬瀚感到莫名其妙。這時他聽見宇普西隆緩慢地問:“周雨先生,你說‘這個玩意住你腦袋里’,是什么意思呢?”
“呃,”羅彬瀚說,“有食人族住在我腦子里?”
他開始琢磨這件事。是的,在先前和宇普西隆的對談中他從未提起過加菲。那當然不是他有意隱瞞,可在他經歷了這一路見鬼的狀況后,一個住在他腦袋里的食人族又算得什么呢?至少加菲還沒吃掉過他的手呢。
“誒誒誒誒誒?食人族?”
“搞什么?”羅彬瀚說,“你剛才不說我身上不對勁嗎?”
“那是兩回事啊,兩回事!我指的是某種更玄妙的感覺…該說是氣息呢,還是精神呢?真的很難解釋清楚,但我對這種感覺是很敏銳的,這個也算是戰斗天賦的一種。因為帶著這種感覺的生命體往往是被怪獸附身,又或者近期內接觸過非常不好的東西…碰到這種感覺的話就要提高警覺,絕對不能當成是單純的錯覺來處理,當初我的教官是這樣指導我的。上次見到你的時候雖然也有一點奇妙的印象,但和現在的感覺完全不同。想必是那個小姑娘干的吧…但是食人族什么的我可沒聽說過哇!那種東西我可看不出來!也太夸張了!哎呀,自從到巡查組以后,我負責抓捕的都是些愛好稀奇古怪的生物,像吞食星球啦,吸食希望和愛欲啦,竟然還有專門吃孩童夢想的混賬家伙,真是不像話!這么正統的食人怪獸我都很久沒遇到過了,居然還有活的嗎?實在是太讓人懷念了!”
羅彬瀚想向他詳細解釋一下加菲的來歷,好讓他明白就算如今的犯罪分子鐘愛精神食糧,正統食人怪獸也不是好欺負的。可巨人卻沒有給他這個機會,他如旋風朝著阿薩巴姆飛了過去。那暴動引起了阿薩巴姆的警惕,但巨人最終停留在她的安全范圍以外,熱情地揮舞著沒有托住羅彬瀚的那只手。
“慢著,慢著。我不是來戰斗的…我想問問關于食人族的事!那是什么東西啊到底?喂,這是控制人質的炸彈嗎?這和說好的可不一樣。而且為什么食人族會在腦袋里面?”
“我想我并非那樣的威脅。”加菲用一種疑似不安的語氣說,“你可以告訴他我是為了保護你的思維安全而被植入的,這應當能打消他對我的敵意。”
羅彬瀚還沒想好是否要為加菲做如此有利的辯護。不管怎么說,加菲曾對他的腦細胞懷有不良企圖,況且他也不覺得宇普西隆表現出來的是對食人族的敵意。他不能說非常熟悉宇普西隆,但是對莫莫羅心情亢奮時的表現可再了解不過了。
旋角巨人那人造物似的眼睛正在放光。他很不自重身份地沖著阿薩巴姆微微一低頭。
“拜托了,請讓我看看那個吧!”
阿薩巴姆無聲地往后退去。她的表情沒有變化,但羅彬瀚瞧出她是打定主意不和宇普西隆說話的。他心想那也怪不得她,誰能忍受一個如此巨大的生物沖著自己眼光大放呢?那可不是某種文學修飾,巨人的眼睛正如同聚光燈般直沖著阿薩巴姆。他一下想起了在糖城地下工廠里的周溫行,那人狼近似矮星客的行動方式,還有他像蠟一樣融化的胸膛。這叫他有點緊張起來,連忙仔細地觀察阿薩巴姆。他倒沒發現阿薩巴姆哪里融化了。正牌矮星客看起來只是單純地想要關上射燈。
“我喜歡黑暗的環境。”加菲幽幽地說。
我不許你污蔑我的大腦。羅彬瀚在心里回答。他是很樂意把加菲趕出去的,但那畢竟不是什么特別重要的事——和他目前所面臨的一切相比,他的腦細胞終究不值什么高價。
他張口呼喚宇普西隆的名字,用的音量不高,只是一種沒什么把握的嘗試。然而那沖著阿薩巴姆散播光熱的巨人立刻停下了,他壓下如山丘般龐大的頭顱,倒三角眼熠熠地俯視著羅彬瀚。
“怎么了,周雨先生?是食人族威脅你了嗎?”
“算不上。”羅彬瀚說,“我覺得它是個有點自閉癥的食人族。它不想見你。”
“那可不行啊。因為害怕和社會交流就躲在別人的腦子里,這不是在給別人帶來困擾嗎?生命能夠寄宿的只有自己的思想,依賴別人是錯誤的!”
“我不介意封閉。”加菲沉郁地說,“他人是自我塑造的地獄。”
羅彬瀚依稀覺得加菲以前不是這樣的。一個熱愛獨處和靜謐的生命可不會叫荊璜跳腳大罵。可現在他看到了正道之光,不禁又生出一些虛無縹緲的希望,滿心盼著某一天能看見宇普西隆昂首挺胸地走進寂靜號,宣布生命應該是勇于擁抱世界的,然后把荊璜從房間里拖出去曬太陽。
那將成為他的一個長期夢想,不過在那以前他得解決一些更實際而迫切的疑問。他敲敲自己的腦袋,對宇普西隆說:“你沒發現它在我腦袋里。”
“剛才確實是沒發現呢,周雨先生。雖然我們這一族自稱是光的化身,到了高靈帶里也一樣會萬劫不復。這樣說來,其實我們也和其他所有的種族一樣,只是生命概念中的一種罷了,既不偉大也不特殊。所以當然了,我沒有辦法讓視線像電磁波那樣穿透你的身體,就算能也不會隨便這樣做。我只知道我能知道的事情而已,犯錯也是無法避免的。不過,這是因為那個寄生物并沒有對你做出什么實質性的傷害,如果它想要吃掉你的話,我絕對會在第一口咬下時就把它控制起來。這個請你放心吧。我說要保證你的安全,可不是隨口一句話而已。”
“也許吧。”羅彬瀚說,“不過你是要從誰那兒保護我呢?現在我們已經有四個人了,不打算出去嗎?”
巨人緩慢地沖他搖頭。
“那是誤會啊,周雨先生。我說第四個人,可不是隨便的湊滿四個人。”
“我只想知道你們在搞什么。”羅彬瀚說,“你,那個翅膀腦袋,還有旁邊那女的。你們在搞什么鬼?能一句話把事情說明白?”
“唔…很難呢。因為這件事里有推理的成分,周雨先生。感覺你不是那種看一眼答案就能自己寫出全部過程的人。”
“你懂我什么!”羅彬瀚惱怒地說,“我擅長的是文科!三句話概括!”
“要用三句話給你解釋嗎?我倒是可以試一試。那么第一句是,我們現在處在一個很大的危險里。第二句是,那個危險是你和矮星客小姑娘帶來的。第三句…啊,失敗了,周雨先生。不好意思,我好像沒辦法直率地說出來,可以告訴你的話有很多,不過現在我卻覺得不說也可以,因為那些對你大概也沒有什么用處。如果第三句話必須是重點的話,我想說的應該是這句話。”
巨人的眼睛莊重地凝視掌心。過了一會兒宇普西隆說:“鵜鶘在很多地方都是代表救贖和犧牲的鳥哦,周雨先生。夢見鵜鶘在法師看來可是很吉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