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第一只黑貓的舉動證明了藍鵲是個好說話的人,在他們前往糖城的過程中,陸續有五六只貓跑來跟他們搭訕。大部分都是沖著藍鵲的頭發來,只有一只橘黃的母貓肯讓羅彬瀚撓撓她的后頸。
“我頭發上的花聞起來有點像荊芥。”藍鵲解釋說,“它們喜歡那個味道,那會讓它們想起自己的故鄉,還有糖果也是。”
她又跟羅彬瀚講了講貓人們的故事。當貓人們首度以保安的身份進入糖城時,杜蘭德人對它們幾乎毫無信心。糖果商們認為這些歸屬于泛約律的蠻族動物毫無頭腦和紀律,還因為觀察力強而非常容易分心。
但同時它們也有許多前任們缺乏的優點身手靈巧而矯健,足以在高聳的冰糖塔間穿梭巡邏;濃密的毛發能有效隔絕皮膚和高碳糖晶體的接觸,避免滲透性傷害;舊棲息地的元素文化令它們天生對糖類產品抱有好感。
最重要的一點在于,盡管糖類同樣是貓人們的有效興奮劑,實際上它們卻不具備嘗出“甜”的味覺機能。這種特性最大程度避免了它們像前任保安們那樣監守自盜,最后在嚴重成癮中走向崩潰。
這些優勢最終使它們在糖城站住腳跟,并成為杜蘭德人宣傳的“糖城文化”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它們既為游客們提供安全保障,本身也成為了娛樂體驗中的構成之一,聲名遠揚聯盟境內。這顯赫名譽的另一面則是它們與杜蘭德人花樣百出的權力爭奪史。它們曾為了更高的待遇而集體拒絕和游客接觸,最后卻敗于杜蘭德人的荊芥陰謀,在那之后它們每日把杜蘭德人的防護服偷扔到巧克力噴泉里,接連迫使十四位新領導主動卸任休養。
“勢單力孤的杜蘭德人是很難有勇氣和一群貓人對抗的。”藍鵲在排隊等候時對羅彬瀚說,“它們是水生生物,能抗住鈍擊和水壓,但貓爪對它們來說可頭疼了。而且杜蘭德人自己就對糖很敏感,致癮風險非常高,所以實際上它們也很難一直待在糖城里。”
直到藍鵲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羅彬瀚確實還沒看見任何一個符合馬林描述的杜蘭德人。他身邊最多的是貓,游客們則很難一言以概,總體上來說,羅彬瀚覺得它們長得都不算太驚悚,至少遠不像門城那么處處皆怪,其中幾個甚至還稱得上美麗。羅彬瀚尤其注意到隊伍最前方的一個紅發女性。她已經站到兩扇薄荷色硬糖門的中間,由兩名貓人保安協助著,往自己身上套一層塑料般透明輕薄的覆膜。當她把薄膜完整地貼好后,看起來就像是她的臉上多了層平滑的光。
她在原地轉了兩圈,伸量貼在掌心的覆膜。這時羅彬瀚看清了她的臉,發現她在五官上也長得非常像一個智人種。雪膚光潔、翠眼明亮,眼眶微微深陷,嘴唇則鮮潤如玫瑰花瓣,在他老家的標準上無疑是位驚艷的美人。同時她又豐滿而高挑,羅彬瀚目測她能跟沒長角的雅萊麗伽持平。
紅發女人打量完了自己的雙手,隨后抬起頭,對著后頭的隊伍露出朦朧的笑容。她不像在針對任何人,但羅彬瀚卻總覺得她在沖著自己笑。他偷眼看看其他人,發現其他人也正不自覺地沖著那紅發女人傻笑。
羅彬瀚不自覺地躲到藍鵲背后,悄悄拉過她問“你看見前頭那個女的沒?”
“我看見了呀,羅瀚。怎么了?”
“她是不是龍變的?”
藍鵲被他逗笑了。她把他從背后推出來說“你總是有些傻想法,羅瀚。世上哪有那么多會變形法術的龍呀?”
“世上也不該有那么多萬蟲蝶母。”羅彬瀚幽幽地說。
“對,所以我們同時碰到兩件事的概率就更低了,對吧?”
羅彬瀚根本不相信概率,尤其是在認識荊璜以后。在他的堅持下,兩人特意從隊伍里溜了出來,換到與紅發女人相隔更遠的隊尾,以免等會兒走上同一條路。當羅彬瀚無意間回頭時,發現那雙翠綠的眼睛正緊盯著自己。
“呃,羅瀚,”藍鵲扭頭看著他,“我覺得你有點神經過敏。”
“我沒有。”羅彬瀚縮在她背后說。
“你有。難道你是被萬蟲嚇壞了嗎?又不是每個女孩都是集群心智生物的擬態。況且你和那位女士連話也沒說過呢!”
“我不要和她說話。”羅彬瀚堅定不移地宣布道。他沒法說出個道理,但固執地認為那紅發女人不懷好意。
藍鵲強行把他從自己的背后拖了出來。幸好這時那紅發女人已經徹底不見了。當他們也走到那扇色澤鮮艷的硬糖門前時,一道細光從他們身上經過。
藍鵲順利地穿越過去,而羅彬瀚卻被旁邊的貓人攔住。
“體內水分超標。”它宣布道,“你必須穿上隔離服。”
另一套塑料似的薄膜套被送到羅彬瀚手上。貓人們毫無幫忙的意圖,只是一起懶懶地趴在檢查站后,盯著羅彬瀚手法笨拙地拆開包裝,研究那玩意兒究竟該怎么用。已經進門的藍鵲只好折回來幫忙,同時向羅彬瀚解釋這道繁瑣程序的必要性。
“水在糖城內是危險品。”她輕松地抖開薄膜套,繼續對羅彬瀚說,“街道和建筑表面覆蓋的都是重結晶糖,大部分碳基生物都能食用。但里頭的骨架部分是高碳糖,它們很堅固耐用,但水解以后將會成百上千倍地膨脹,那會在幾秒內堆出一座糖山來!杜蘭德人就是用這種辦法來做地形的。不過那也意味著它對很多原始生物是非常危險的,輕輕舔上一口就會讓你糖中毒而死!所以如果你想對著屋子咬一口,最好別去啃承重墻…你聽到我的話了嗎,羅瀚?”
羅彬瀚心不在焉地答應了一聲,心里還在回憶寂靜號過去的某次“補貨”。他想到荊璜曾經把一整顆紅寶石糖嘎嘣嘎嘣地嚼了。那件事就好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一樣遙遠,他決定在這兒找找類似的糖,帶回去測試下荊璜的牙口。
藍鵲幫著他穿好了隔離服。當她把那層薄膜貼到羅彬瀚臉上時,那感覺就像是涂了一層冰涼的潤膚油。羅彬瀚摸摸口鼻,沒覺得呼吸有什么阻滯。
他和藍鵲一起穿過門戶,踏上琥珀糖般繽紛剔透的街道。羅彬瀚從紛亂的思緒里回過神,無意識地掃過周圍,擠進視野里的景象立刻讓他沒法再考慮那些有的沒的。
他的反應讓藍鵲滿意地點著頭。
“怎么樣,羅瀚?”她說,“杜蘭德人的糖城可是聯盟規模最大的娛樂連鎖店。它們真的很擅長搞這一套。這里的一切都是糖,從效用角度來說根本沒必要,但杜蘭德人就是這么堅持的。它們認為糖城的任何一塊地方都必須能進嘴里,否則就會喪失糖城的特色所在不過別真這么干,羅瀚,試吃高碳糖地基是個很危險的項目,你得先簽責任書才能這么干。”
她拉著羅彬瀚繼續向前走,為他介紹視野中一切稀奇古怪的東西。首先是散布四方的半透明白色高塔。它們纖細玲瓏,塔檐鏤刻成雪花的形狀,系上糖絲絮編成的飄帶,窗戶則是用各色寶石糖拼綴出圖案。這些專供游客賞景的冰糖塔共計四座,恰好將整個“糖城”給包圍起來。
比冰糖塔更近一些的地方散布著蒲公英形狀的“燈”。它們大約也是某種糖果制品,桿部潔白如牛乳,頂端是遍布細紋的琥珀狀球體,散發出柔和迷幻的幽藍熒光。藍鵲告訴羅彬瀚那是“深海鹽石糖”,造型模仿了杜蘭德人故鄉里的某種發光鹽礦。關于這點藍鵲還向羅彬瀚反復強調那實際上仍然是利用水解激活而發光的糖塊,只是故意做成了鹽晶的形狀。她還向羅彬瀚擔保,他們在糖城是絕對找不著一粒鹽的。
羅彬瀚以為倒也不必如此。他確實覺得雅萊麗伽愛吃的那種花朵糖風味絕佳,但咸食同樣富有魅力。
“那對杜蘭德是行不通的,”藍鵲否決道,“它們可以造咸味的糖果,但絕不會往里面放鹽。這是一個文化問題鹽是一種非常普遍的法術材料,羅瀚,它象征著純潔、誠信和永不改變,那通常是用來和圣靈或神祗立約用的。杜蘭德人認為這種文化象征太嚴肅了,不符合它們的商業理念。另外它們從社會性質上而言是堅定的無神論者,那也讓它們拒絕把主流的施法材料摻和到糖里去。”
“草。”羅彬瀚說,“那它們對法師呢?就不會把你們趕出去?”
“它們照常做生意呀,羅瀚。只要你付得起價,它們允許任何勢力進糖城里玩。這就是它們的口號糖乃碳基生命之光。”
藍鵲甩了甩她的碳基頭發,毅然地宣布道“沖吧羅瀚,我要在回塔前花光口袋里所有的錢!”
她抓起羅彬瀚的手,氣勢萬鈞地跑過面包樹與果汁河溝,向著遠處高高涌起的巧克力音樂噴泉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