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藝術,羅彬瀚并沒有太多的發言權。他從未對那種東西萌生過興趣,甚至可以說充滿了恐懼。這種恐懼的源頭和周雨的女友有關。
如果要用動物來給異性打比方,那么羅彬瀚會覺得有的女孩像兔,有的女孩像貓,有的女孩像花豹,這些對他來說并沒有什么高下之分,都屬于各有千秋的異性魅力。
而周妤給羅彬瀚的印象就是蝴蝶。
優雅、靜謐、終日繞著花飛舞的女畫家。蝶翼既輕盈又漂亮,可一旦靠得太近,就會看到翅膀底下怪異的昆蟲身軀。如果是周雨在場的時候,她看起來還會更親近一些,而只要跟她單獨相處,那種陌生的恐懼就會悄悄浮顯。
這女孩子是某種冷血的異類。人人都會有一點這樣的不安感。
大概就因為這個緣故,她從未有過特別親近的同性朋友。這就是哺乳動物和昆蟲之間的生物壁壘吧?
羅彬瀚在盯著那枚蜻蜓胸針時自然地想到了這些。
一股嗆人的腥臭讓他回過神來。他看向工作室門口,發現酒紅馬尾半隱半露地趴在室外看他,手里抓著一束燃燒的溺葉。
他們彼此陌生地對望了一會兒,羅彬瀚才察覺自己雙手充滿奇怪的粘膩感。他的手上沾滿了肉汁般的白色物質,那不久前還是一顆活著的頭顱。
頭顱以下的部分正躺在旁邊,胸腹腔都被刻刀劃開,露出里面蛆蟲叢生的結構。內臟、肌肉、神經、骨髓…那樣子不像是為蟲所吞噬,而是從一開始就全部由蟲所構成。
由無數異形蟲體集合起來的身軀,因為腦部被碾碎而暫時喪失了行動能力,渙散地各自扭動著。破損的顱腔內吐出纖絲般的線蟲,正慢慢地扭結成團,想要替代上一個被磨爛的腦部。
這景象終于讓羅彬瀚想起了剛才所發生的事。
記憶不太真切,但在那股熏煙下還是能回想出大概。是他自己親手用打磨機把那個由絲蟲團擬造的偽腦給取了出來,然后一點點磨成漿液。
他看著那個正在重生的人蟲之軀,一時不知該怎么處理。打爛腦袋不行,也沒有現成的化學品和高溫焚化爐,那么最簡單又節約的辦法,大概就是把它切碎、燒熟,然后吃進肚子里了。
當然,負責構成“胃部”的蟲子搞不好也有抗酸性,所以“下水”的部分還是直接燒化別吃比較好。
酒紅馬尾終于從門邊挪了過來。她高舉燃燒的溺葉,把它當成護身符似對準了羅彬瀚。
“我們該怎么辦?”她對羅彬瀚問道,“這些人…他們到底是怎么回事?”
這也是羅彬瀚想問的,但現在卻無人可以解惑。他從地上站起來,用遮塵布擦掉手上的肉泥,然后說:“我們先把這幾個玩意兒關起來。”
他們跑回樓梯口,看到那幾具被槍打爛的尸體還橫七豎八地躺在那兒,手腳抽搐,嘴中喊叫,沒有一個肯老老實實地死著。
羅彬瀚覺得有點為難。他上前抓起其中一個,那人腦袋和肚子都被打爛了,脂肪顆粒如軟蟲般滾落出來,在地板上無力地滑動。
“朋友,你用不著這么暴躁。”對方聲音友善地說,“我們只是想來拜訪一下,不會打擾你工作的。”
羅彬瀚把他往工作室的方向拖去,口中敷衍回道:“沒關系,別客氣。來,跟我去看個寶貝。”
他把所有侵入者都拖進工作室,趕走躲在門邊偷看的酒紅馬尾,然后啟動打磨機,挨個兒地把他們的腦袋處理了一遍。這活兒既費體力也費時間,當他好不容易搞定后,天色已然變得昏暗起來。
羅彬瀚洗了洗手,擦掉自己身上的碎肉,決定盡快踏上歸途。這場冒險延續了太久,幾乎把他的理智全都耗光。他不敢想象自己再待下去還會碰到什么神奇的狀況。
他跑回二樓,準備拔下李理的黑匣子帶走,這時臥室里的多功能電話響了起來。羅彬瀚拿起聽筒,聽到李理在里頭說:“先生,剛才我通過網絡連接入侵了這個城市的市政府和治安署內網,并訪問了三十多個國家的安全部門數據庫…”
“你還會這個?”羅彬瀚震驚地問。
“是的。”李理說,“這就是我為何不建議你將我連接到未知網絡上這些我們不妨日后再談。現在我要警告你危險正在逼近。十分鐘前,骨藍市治安署在無報警情況下大隊出動,他們車輛上的導航目標正是此地。目前我已偽造了他們的導航路徑,并用信號燈系統在路上制造了數起車禍和擁堵,但這恐怕不會拖延太久。我認為你應該在他們動用戰斗直升機以前盡快撤離。”ωωω.999xs.co\m\
聽完她的匯報后,羅彬瀚靜靜思考了一會兒,然后誠懇地問:“到底是我在精神妄想,還是這個世界太他媽瘋狂?”
“我想你們都沒問題,先生。”李理說,“事象的逐層累積終將把真相帶到你面前,在那答案被揭示以前,你只需耐心仔細地收集線索,并竭力克服這過程中的必然風險。”
“你說得好像你看過劇本似的。”
“剛才我在這世界的網絡上看到了足夠多的信息。如果你非要問我,那么是的,先生,我認為我現在已經掌握了你想知道的一切答案。”
對于這樣的豪言,羅彬瀚不免將信將疑:“那你干嘛不直接告訴我?“
李理靜默了幾秒,然后用溫和的語氣說:“我不應該干預你自身探索的過程,先生。有些時候答案并不為我們所喜,強予他人亦無高尚可言。若你真想解開謎團,鑰匙早已在你心間。”
她主動掛斷了通訊。羅彬瀚只能迷茫地拔下黑匣,插回自己手機上。酒紅馬尾鬼祟地從門邊探出頭:“那黑盒子是什么?還有你剛才在跟誰打電話?”
羅彬瀚默然地抓住她的手,快步往屋外走去。李理在手機里為他規劃出了返回飛行器位置的逃生路線。為了在傍晚前回到寂靜號,他顯然需要借一輛好車。
他們跑進了別墅旁邊的車庫,羅彬瀚用那把從未使用過的萬能鑰匙打開庫門和車門,又引得酒紅馬尾連連發問。這下他開始對雅萊麗伽產生罪惡感了。
這世界的車盤跟他知道的有點出入,因此他讓酒紅馬尾負責駕駛,自己則拿著手槍坐在旁邊。直到轎車開出庫門,筆直朝著市區沖去時,酒紅馬尾臉上還是一臉茫然的表情。
“我真不知道我們在做什么。”她在路口打著方向盤說,“你這副表情準備去干嘛?搶銀行嗎?”
“對啊。”羅彬瀚硬邦邦地回道,“今天你可算浪夠了,高興嗎?”
“確實挺有意思。可是我跟你一起殺了這么多人,這下你要怎么把我送到叔叔家呢?”
羅彬瀚有幾分鐘的時間不想再跟她說話了。他默默看著窗外,回思自己不久前在別墅里的所作所為。他好像是應該為自己的作為感到震驚,但實際上什么感覺也沒有,那只是單純地“知道這些事發生過了”。
車子一路順利地沖進了城區。進入大路以前羅彬瀚把黑匣子插到車上,接口吻合得不是很好,但這點接觸就足以讓李理入侵進去,把地圖打在車內的導航儀上,展示出通往飛行器的最佳路徑和周邊路況。這些因車禍而造成的大擁堵毫無疑問也是李理干的。
羅彬瀚還在研究地圖,一輛卡車從拐角處沖了出來,筆直撞向他們的前蓋。酒紅馬尾驚叫著打了個急彎,千鈞一發地從旁邊繞了過去。
羅彬瀚摸了摸傷口,然后搖下車窗,對著那輛追來的卡車瘋狂射擊。直到他點爆卡車的前輪,看著它一頭撞進旁邊的民居,這才心平氣順地坐回原位。
酒紅馬尾透過中央后視鏡偷偷瞄著他。
“你瞅個毛瞅。”羅彬瀚說,“看好你的路,開好你的車。”
車輛繼續在城市道路上狂馳,向夕陽落下的方向發起沖鋒。受李理控制的交通信號為他們大開綠燈,一切塑料或鐵桿做成的路障都被撞飛出去,甚至連主動沖上來的行人也不能減慢車速。當羅彬瀚射爆第三輛沖撞過來的陌生車輛時,他聽到酒紅馬尾在格格亂笑。
“瘋啦?”他百忙中回頭說。
“我夢到過這一幕!”她尖叫著說,“你是怎么控制住信號燈的?你能控制住別的嗎?比如導彈和潛艇?你甚至能把這整座城市炸掉!”
羅彬瀚不知道李理能不能,也不打算做實際測試。當車子沖到飛行器停泊的樓下時,他拔掉黑匣子,一把扛起瘋癲狀態的酒紅馬尾,在一分鐘內沖過十樓,埋頭鉆進飛行器內部。睡在籠中的菲娜被驚醒了,十分不爽地用尾巴敲打籠壁。
夕陽的底部觸及了地平線。
是否暴露已經無關緊要。他開著飛行器朝天際沖去,耳邊還回蕩著酒紅馬尾癲狂般的大喊大叫。
“飛啊!”她興奮地喊道,“再飛高一點!”
她的聲音像酒精般刺激著羅彬瀚的神經,狂亂之中他甚至想把這小瘋子活活掐死。他的血流因興奮而加速翻涌,胸口卻突然彌漫起毫無緣故的悲傷。
飛行器直接劃過小鎮,踩著夕陽的最后一點光輝鉆進湖影中。他們跨越世界,墜落山巔。這時酒紅馬尾已經徹底瘋了,抱著羅彬瀚又哭又笑。
“滾。”羅彬瀚說。他繼續駕駛著飛行器,把它降落在寂靜號停泊的曠野上。直到他掙扎著從飛行器里爬出來,酒紅馬尾還像個樹袋熊那樣死死纏抱著他。
“野人!野人!”她尖叫著喊道,“媽媽!我進到山里了!”
羅彬瀚忍無可忍,想把她一拳放倒,結果酒紅馬尾搶先摸住他的臉,對著他變態般又親又啃。她的口水和眼淚糊了羅彬瀚一臉。
如此超越底線的行為令羅彬瀚舉起了槍。就在這時,旁邊傳來重物墜落草叢的悉索聲。
他轉過頭,看到披著斗篷的藍鵲站在不遠處,腳邊滾著一個竹籃。
酒紅馬尾還抱在他身上亂親發泄,沒有發現不遠處的活體骷髏。羅彬瀚只好這樣跟藍鵲互相看著。
“呃…我只是想著再送點舒緩藥…”
藍鵲的聲音正常地傳到他腦袋里,可它的骨架卻僵硬得一動不動,仿佛已經在荒草間風化了一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