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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 寒霜漸覆眼目(上)

  “我覺得這不是個好主意。”馬林說。

  當他們搜查過整間房屋,以及連通到冰山內的兩個大型儲物室后,發現一切確如霜尾所說。屋主不見蹤影,亦未留下半點文字說明。雅萊麗伽和喬爾法曼商量了一會兒,決定親自再去冰原周邊檢查。她們都不打算留守,荊璜則早就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

  這個結果使得馬林抱怨不休,但他的意見顯然毫不重要,因此最后三人還是離開了房屋,留下羅彬瀚、馬林、莫莫羅、星期八和波帕。這會兒波帕已經和星期八玩得不錯,正進行著一種外人無法理解的拍手游戲。

  “這絕對是個蠢主意好嗎?”馬林悲憤地說,“你們該死的就沒人讀過幾個驚悚故事嗎?想想看咱們現在的處境。哦,一顆全是冰凍活死人的星球,一個失蹤的守庫人,還有一個午夜在外頭游蕩的鬼影…這難道還不能讓他們有點警覺嗎?所有這類故事的悲劇源頭——我得強調是所有的——就是分頭行動!咱們就應該立刻跑路!”

  他的憤慨陳詞未能說完。一只有點類似蟑螂的灰色蟲子從桌邊爬上了他的衣領,他立刻跳起來不停拍打。

  羅彬瀚打著哈欠把那蟲子摘掉:“你還怕蟲?不早該習慣了嗎?”

  “不,不,死蟲和活蟲可不一樣。”馬林說,“我吃的都是熟食,從不碰自己不認識的活蟲子。生鮮活食是種變態才有的愛好!你怎么知道它有毒沒毒呢?”

  這句話提醒了羅彬瀚。他立刻把那只灰蟲扔到地上,用腳碾死后丟出屋外,然后又去洗了個手。霜尾正好過來接熱水,扭頭對他說:“你用不著擔心這蟲子有毒。它是從那瓶食用蟲卵醬里孵出來的,我猜這是波拉瓦蒂做的,總不至于毒死他自己。”

  羅彬瀚稍微放心了一些,隨口問道:“這是什么蟲?”

  “我也不清楚。”霜尾捧著杯子說,“我不吃蟲子,要是草藥我倒還了解些。”

  羅彬瀚轉頭看向他。這男人外表年輕俊朗,極具肌肉美,看起來實在不像個素食主義者。

  “你那天為什么會在選手準備室?”他有點好奇地問道。

  霜尾怪滑稽似地瞧著他:”因為我是選手啊,否則呢?”

  他聳聳肩,把杯子放到一邊,然后在羅彬瀚的瞪目下脫掉外衣和褲子。期間羅彬瀚差點要喊莫莫羅過來打流氓,幸好對方還圍著一塊兜襠布。

  那具充滿剛韌線條的雄性軀體開始膨脹、變形。細細的白毛如野草瘋長,轉眼覆蓋了他全部的皮膚。當一切結束時,站立在羅彬瀚面前的變成了一只巨大銀狼。

  它用駭人的銀白獸瞳盯著羅彬瀚,咧嘴露出一個笑容。那可能是在表達友善,但效果大違初衷。

  聽到動靜找來的馬林也看到了銀狼。他吃了一驚,但很快便冷靜下來,似乎早就猜到了霜尾的真面目。

  “你是人狼還是狼人?”馬林問道。

  銀狼似乎無法吐出人言,于是又變回了健美大賽小伙兒。他一邊穿上褲子一邊答道:“我是狼人,天生的變形者。不過你們用不著緊張,我奉行素食主義。”

  他重新穿好衣服,捧著自己的水杯走開了。馬林在他離去后才扯著羅彬瀚的胳膊說:“咱們最好別太相信他。誰能保證他說的全是真話?”

  羅彬瀚也并未完全信賴霜尾,但仍然沒感到緊張,因為他既不相信這顆星球上有某種鬼怪能比荊璜更橫,也不相信一只魔法銀狼能抗住莫莫羅原體的踐踏攻擊。這片荒涼之地簡直就是特意為后者準備的。

  他們走回前屋。這會兒波帕已經找到了守庫人的數據器,通過身份認證,然后搜索起有關白塔學徒工作服的信息。莫莫羅則走進后頭的儲藏室,幫它搜索一些可能用得上的文件和日志。

  羅彬瀚和馬林無所事事,只好坐在桌邊,跟完全放棄搜索的霜尾一起喝水閑聊。

  桌子是由一種淡黃近白的木頭制作的,聞起來有些沉郁的馨香。羅彬瀚摸了摸桌面,隨后留意到整間屋子都是磚木結構,跟整個星球的環境格格不入。

  就在玻璃窗外,大氣環境常年低于零下五十度,星球表面的水凝冰不化,覆蓋整片大陸,地下和冰淵中則蘊含著大量液態碳氫化合物,使得整個星球自內部散發出恐怖的極寒。而距離此處最近的恒星是一顆光芒微弱的白矮星,使得這顆星球短暫的白晝幾乎跟夜晚同樣昏暗。鉛云蔽空,寒風徹骨,確然如一個幽靈出沒的死者國度。

  “你能想得通嗎?”馬林和他一起望著遠處的冰山說,“有人覺得現世不好,寧愿硬邦邦地躺在這底下,等著一個更好的世道。難道世上還有比這兒更糟糕的地方?”

  羅彬瀚難以回答。他是個在父母爭端和家族紛擾中長大的人,通常不愿評判別人的價值觀。況且真心而論,他倒不認為這里像馬林說得那么糟。這顆冰球寂靜、安寧、罕有人至,倘若有足夠的資源和設備在這兒建造一間舒適小屋,或許還有點網絡信號,那么羅彬瀚覺得待在這兒也不錯。他可以搞個溫室,種點正常的蔬菜水果。

  他心中立刻閃現出宓谷拉的影子,于是匆忙地逃離思緒,給自己猛灌熱水。坐在他旁邊的霜尾卻把馬林的話聽了進去,他沉思了一會兒后說:“過去我認識一個住在森林里的老人。當我還年輕時他給予我很多啟發,并教導我如何抵抗對鮮血和狩獵的沖動。在我心中沒有比他更接近智慧的人,然而他卻終日活在某種莫名的恐懼里,最終選擇沉睡于此地。我不知道他設定的喚醒時間是多久,不過每隔幾十年我就會來這兒逛逛,思考他為何要這么做…也許他們確實感受到了我們未能察覺的東西?”

  “又或者他們只是單純把自己逼進了幻覺里。”馬林接話道,“當然,當然,他們是些聰明人,但你得承認智者亦有盲目之時。若他們選擇自殺,那便是真的對世界灰心喪氣,我也沒啥可說。可冰凍自己算什么呢?拋棄現在,直抵未來,這豈不是一種惰性?況且我可不覺得未來會更好,我寧可就活在現在。”

  霜尾饒有興致地歪著頭:“你不覺得未來會更好?”

  “為何我得這么想?”馬林說,“咱們看待過去時總覺得烏煙瘴氣,而未來的人顯然也會這么看待我們。你以為在那種世道醒來會有什么好事?沒準他們只會志滿意得,嘲笑我們是原始的猴子——或者灰狼,你懂我的意思——然后我們多半也瞧不慣他們,你碰到那些嘮叨世風日下的老人就會明白這點。再看看咱們的一生,童年時代啥也不懂,照樣輕松愉快,可成年后便得奔波忙碌,到了晚年呢?我都不忍心說下去了。不,我不懷念過去,可也不想去未來。這兩頭都是火海刀山,至于現在呢?現在雖然沒什么值得高興的,但起碼我也習慣啦。我寧可死在這個世道,也不想去未來知道終極真理是什么。反正那對我絕不會是個好消息。”

  霜尾聚精會神地聽他說完這番話,然后有點困惑地笑了起來。

  “你真是個古怪又消極的人。”他評價道,“不過還挺有趣的,是個打發時間的好伴侶。”

  羅彬瀚也開始思考起冰凍自己的問題。他對這個世道是否糟糕尚且難以判斷,可倘若他把自己冰凍起來,那就意味著他將永遠見不到父母和周雨了。至于荊璜倒多半還在,還有宓谷拉…這漫長的等待是否能靠偷懶逃過?或許在未來的某一天?

  門外的鈴鐺聲打斷了他的思緒。于是他起身開門,發現外頭站著滿頭冰屑、表情郁悶的荊璜。

  “…你咋整的?”

  “不小心撞冰山了。”荊璜拂了拂頭發說,“周圍沒見著什么東西,先回來看看這里的情況。”

  羅彬瀚無言地彈掉他腦袋頂上的一粒冰屑。這時屋角的波帕歡呼起來。

  “波帕找到了。”它高興地舉起雙手說,“法術骨殖動能服,存于六號湖第104倉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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