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很長一段時間,羅彬瀚都沒有再想起“自殺星”的事。大書庫內實在無事可做,就連食物也只是最簡單的昆蟲肉與植物根塊,到后來他甚至入鄉隨俗,大膽嘗試了崇宏鄉學者們最普遍的進食方式——營養針注射。那倒不怎么痛,但他的胃卻很不適應這種空閑。
他不記得自己看了多少天的書,最后甚至開始和喬爾法曼學打牌。那是種流行于夢幻界和迷野帶的類集換式卡牌游戲,發行商是一家非常低調的小企業,靠著石心孵化者的文化部門發行了初版卡牌和游戲規則書,結果卻意外地受到歡迎。于是“群星爭霸”以夢幻界中幾大主流文明為原型,陸續推出了好幾種拓展卡包,并計劃下一步將連聯盟的其他界區也加入其中。這項策劃原本早該實行,但卻受阻于石心孵化者的文化審核。
“他們推出的一張卡牌被石心孵化者以宣揚錯誤價值觀為理由否決了。”喬爾法曼解釋道,“黑焰之魔,一張20點的古約律無陣營英雄牌,面對真理獸時點數翻倍,只賣出十三張就被石心孵化者禁止發行,后續的拓展計劃也受了阻礙。現在那十三張牌在黑市的價格足夠買下一顆小行星。”
羅彬瀚對這張絕版牌并沒有太大興趣。他只是個蹣跚起步的新手,剛剛搞懂基礎規則和陣營特性,也沒有自己收集的卡組。波帕好心地贈給他一套“諧律彩虹國”的常規新手牌組。于是羅彬瀚捏著一堆最高不超過8點的普通牌對上了波帕的“真魔晶壁神國”。他的五匹小天馬被三只蛛化精靈的點數壓過,唯一一張帶有特攻技能的獨角獸也被波帕的奪心魔換走,毫無還手之力。
波帕又高興地躺在地上拍打肚子,喬爾法曼則安慰他說:“你只是需要再提高卡組的質量。”
羅彬瀚很懷疑自己以后是否還會再接觸這個游戲,因此沒有把她的話當真。為了緩解慘敗的尷尬,他裝作不經意地問起書庫地下的情形,結果波帕卻爽快地答應讓他參觀一部分區域。
這大出羅彬瀚意料,不免懷疑這其中令有陰謀。但此時荊璜正蹲在他頭頂一層看書,而他口袋里也有一塊新的急火墜,于是他還是答應了。他們三個坐著升降機來到山腹內部,里面的房間異常樸素,幾乎只是把巖石鑿開,然后又簡單地打磨了邊角。前幾間石室內存放的都是實物和文書原稿,由于年代漫長,其載體已然脆弱不堪,不得不放在專門的密封箱內保存,且也不會借閱給外來者。
他們連續逛了幾個類似的房間,然后來到一個古里古怪的空房間。那里頭沒有任何儲物設施或原稿,只在房間中央擺著一個足以躺進數個成人的長方形容器。當羅彬瀚發現這容器內有著可調整的束縛鎖和一個明顯會刺穿受困者腦袋的激光探針時,他不禁悚然而驚,悄悄伸手抓住急火墜。
萬幸這只是個誤解,因為波帕緊接著就向他介紹了這個數據傳輸儀。它能掃描大腦內的記憶信息,將其以電信號方式傳輸出來,許多崇宏鄉學者正是以該形式完成自己著作的底稿。
“底稿?”羅彬瀚問道。
波帕讓柜式機器人拿來了一本沒有封皮的書,羅彬瀚翻了翻上面的內容,發現全是些自己讀不懂的符號和涂鴉,像某種陌生語言。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思維特點,”波帕說,“還有用母語和聲音形式儲存的非圖像信息。解析器沒法直接把它們翻譯成通用格式。”
羅彬瀚有點想不通這個問題。在他看來波帕已經完全像個人類小男孩,而寂靜號上也有∈和李理。它們三個似乎都有獨立的類人思維,至少波帕和李理都具備明顯的人格色彩。如果人工智能已經到了這種程度,怎么還會為解析大腦信息的格式而煩惱呢?
“你們能把一個人的思想完全傳輸到網上嗎?”他比劃著問道,“就跟搞個思維復制體差不多?“
波帕搖了搖頭。他告訴羅彬瀚那是個非常復雜的結構工程,和單純的信息傳輸完全不同,要實現自然生物的信息人格化在整個聯盟也是一項很大的技術難點,或許得說是個技術黑箱。未必沒人成功過,但每一個成功者都有自己的一套理論,而那些理論又都在互相撕咬,且不一定能繼續普及下去。
于是羅彬瀚決定不再自曝其短。他們走過了解析室和整理室,來到一個擁擠混亂的房間。里頭堆積著各種各樣的雜物,羅彬瀚甚至還踩到一個會尖叫的橡皮雞玩具。
波帕有點扭捏地告訴他這是私人倉庫,里頭的東西全是帕荼摩的遺物。羅彬瀚頓時對前中心城研究員刮目相看。
他從那堆亂七八糟的雜物物撿起一個胡椒瓶似的金屬小盒,隨口問道:“這是什么?”
“引力扭曲器。”波帕說,“它能存儲自身體積十五倍的容量。”
羅彬瀚陡然來了精神。他詢問這東西是否還能使用,以及能否出售給他。波帕明顯考慮了一會兒,最后說:“波帕可以把它送給你,但是你要給大書庫留下一些內容。”
“拿蠟筆來!”羅彬瀚義無反顧地說。
二十分鐘后波帕坐在喬爾法曼懷里,看著那張有著紅太陽、方塊房子、綠球樹和火柴小人的作品。它陷入了某種激烈的思考,而喬爾法曼拍著它的頭說:“至少你可以把它放入‘原始生命’那一類。”
羅彬瀚自覺畫得還不錯,足以在他的幾個侄子、侄女間傲視群雄,而最終波帕還是收下了畫,并把那個金屬盒連帶著一個手槍柄似的配件送給羅彬瀚。喬爾法曼演示了這兩樣東西該如何使用:她把柄插進金屬盒底座,拼成一個類似胡椒瓶手槍的古怪玩意,然后把一小根蠟筆頭塞進“槍口”。當她扣上盒蓋,拉緊保險栓后,那被放進盒中的物體便不翼而飛。
她又拉開保險栓,扣下扳機,那根蠟筆從“槍口”里吐了出來。
“這是個簡單設備,取物順序取決于存物順序。”喬爾法曼把它遞給羅彬瀚時警告道:“你要把最常用的東西放在最后存進去。以及,當你穿越星層時它可能會因為參數變化而失效,記得提前把東西取出來。”
羅彬瀚依稀記得馬林也提過類似的事。他考慮了一會兒,首先把自己的銀質打火機存進去,然后則是四象儀、百發百中球、七色書千里鏡、幾小袋昆蟲。吶戒和急火墜的優先級一度讓他猶豫,最后他決定繼續把這枚吸引菲娜的戒指戴在手上,而把急火墜最后一個存進槍里。
“這玩意兒就不能改良一下嗎?”他忍不住發出牢騷。
“帕荼摩說它有造型就夠了。”波帕答道,“改裝會讓它長得不夠像一把牛仔槍。”
羅彬瀚嚴肅地批判了這種只看皮膚不看強度的毒瘤作風,于是波帕告訴他自己認識一個能改裝引力器的人,就住在距離這里二十四光年外,一顆表面充滿液態碳氫化合物的星球上。起初羅彬瀚還沒在意,直到波帕直白地說“那里是個冷凍庫”,他才驟然意識到那正是“寒霜之蛹”。
這已超出他所能做的決定范圍,于是他們跑回上層去找荊璜。這時荊璜正手捧一本封面無字的厚書,滿臉猙獰地瞪著紙頁。羅彬瀚偷偷瞥了眼上面的字,只看懂一張手持草藥,旁邊跪著一群裸男的插圖。
他不動聲色地記下了那棵草藥的特征,然后才告訴荊璜關于引力器改裝的事。荊璜二話不說地甩下書:“那就去看看啊。正好也問問那個人知道點什么。”
雅萊麗伽也把那條細線從書封里拔出來。她看起來有點疲勞,但眼中卻閃爍起了危險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