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飛聽對面女人叫自己的名字,因他站在外面太陽射進光線的地方,里面是陽光不到之處,故此就瞇著眼看了過去。
對面一個女子十七八歲模樣,上身一件二尺八寸的粉色碎花揚州樣(注1),下面一條二十四道褶的花鳥紋飾彩條裙,腰上系著一根金鏈子,上面綴著金質的鑷子、耳挖子、小刀和牙簽,垂在大腿外側壓著裙幅,手上還拿著一個竹簽糖,是個麥芽糖澆的鳳鳥,正拿好奇的眼光看著他。
另外一個年紀略長的二十歲模樣,身上是密紋錦繡淺蔥色窄袖的揚州樣,下面一條十二道褶的湖色湘紋裙,外面還套著一件淡紫色的半臂。
兩個女子都梳著倭墮髻,別著兩朵玉蘭花,各自插了一兩根簪子。
他仔細瞧了瞧,一個也不認識,忍不住就說:“是哪一個叫我?”
“你就是戴康飛?”十七八歲那個忍不住就往前走了幾步,那膀大腰圓的家丁趕緊走到跟前,擋在了那女子身前,女子不耐煩把他撥開,還說了一句,“瞧你那么大個兒,結果是糠心的,又打不過人家,擋在前面有什么用?這個應該就是蓉娘姐姐的那什么了,走開走開。”把那家丁說得面紅耳赤,訥訥往旁邊退下,低頭瞧了瞧,彎腰把自己的同伴拖到門口去了。
那十七八歲的女子走到他跟前,光線從腳到頭,完全暴露在光線下的女子就像是一尊白玉像曝在陽光下,皮膚白的發亮。
康飛微微睜大了眼睛,心說這女的可真夠白的,恐怕絕大多數所謂白種,也未必有她這么白,不過五官未免就普通了。
這時候,另外一個也走到了陽光下,碧綠色的眸子深邃,看著康飛盯著女子,忍不住就撇嘴,“康飛,兩年沒見,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永遠一副沒見過女人的樣子。”
康飛還沒來得及說話,胖迪頓時就不高興了。
她從康飛的身側往前面走了一步,微微一笑,笑容差一點晃瞎了眼前兩個姑娘的眼,“這位姑娘,你這么說我家相公,似乎不大合適吧!我家相公龍鳳之資,天日之表,只有眼瞎的人,才會視而不見,胡說八道…”
對面兩位姑娘臉色齊齊一暗,有心想跟對方比較一下,可是,瞧著對面的姿容,卻自慚形穢得很,尤其是那一句我家相公,更是叫兩人心都緊了緊。
當然,這兩姑娘都不清楚,跟胖迪比美,只能叫自取其辱…跟自帶美顏濾鏡的掛逼比美,不是自取其辱又是什么呢!
康飛先是臉上一紅,被胖迪夸龍鳳之姿,天日之表未免難為情,隨后,瞧著對面姑娘一雙綠色的眸子,頓時就想起來了。
他丈人老頭鳳指揮不就是一雙綠瞳么?
馬丹,這是老丈人的女兒?那,豈不是我老婆?
再想想剛才二狗子口型,說的豈不就是鳳指揮家的大小姐?
他忍不住,就仔細去打量對面的鳳蓉娘,眼神肆無忌憚,把鳳蓉娘瞧得渾身發毛。
這皮膚跟旁邊那個比起來,不夠白,五官跟胖迪也沒得比,牙釉質也顯得暗沉,腦門倒是挺大的,不過,就從剛才那句話來分析的話,腦袋里面腦水雖然多,恐怕也不夠聰明…他在內心深處先把自己的大老婆給噴了一個體無完膚。
抬手摸了摸下巴,他心說,也就是這雙眸子碧綠,還頗有可取之處。
對面鳳蓉娘被他這種眼神瞧得惱羞成怒,忍不住就大聲道:“戴康飛,你是什么意思?帶著小老婆到我跟前來羞辱我么?”
康飛聽她這么一說,格外就肯定這位鳳家的大小姐不夠聰明了。
他嘆了一口氣,把身后畏畏縮縮的二狗子拽到身邊,“這位是鳳指揮家的大小姐,沒錯吧?”
二狗子苦著臉,他張二扣也想學康飛哥哥那般混不吝,可是,他沒有被呂祖點化過啊!他一個揚州衛軍籍的普通孩子,而對面,可是整個揚州衛的上官鳳指揮家的大小姐…只能耷拉著腦袋哼哼了兩聲。
“揚州衛指揮僉事鳳老爺家的大小姐…”康飛點了點頭,轉頭就看著對面鳳蓉娘,“那就是我戴康飛沒過門的媳婦嘍!你方才說,兩年沒見,想必,兩年前,鳳老爺和我家老子定下親事的時候,你內心是不贊成的,然后,就離家出走…”
“什么離家出走。”對面那皮膚白皙如涂了一層膩子的姑娘這時候就開口了,“蓉娘姐姐是到我魏國公府上陪我讀書習武的。”
康飛就哦了一聲,“這就是借勢了,借南京魏國公府上的名勢…可是…”他看著鳳蓉娘一笑,咧開嘴巴露出滿嘴細碎如玉米粒般雪白的牙齒,對面兩個姑娘瞧著這一嘴白牙,不知道為什么,齊齊打了一個冷戰。
“你當時怎么不逼著鳳指揮到我老戴家門上來退親啊!我也好來上一句,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康飛說了一句,其實,他是想板著臉來著,可是說到這兒,自己先憋不住了,哈哈大笑了起來,把對面兩位姑娘都笑愣住了。
一手捂著肚子一手伸在面前,他一邊笑一邊就說:“好好好,我也沒指望你們能理解這個梗…行了,別擋我的路…”
他這個姿態做派,未免就激怒了十七八歲那個姑娘,忍不住就怒目瞧著他,“你這是以姿色取人,哼!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臥槽你這個打擊面未免太大了吧?
康飛抬眼一掃對面姑娘,理直氣壯就說道:“什么叫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姑娘,我告訴你,我看女人從來不注重姿色…”
他說著話,就甩了甩頭,繼續用很甩的口氣說道:“反正,都沒我小老婆好看,你覺得,我每天晚上都睡著這天底下最漂亮的女人,有必要去注意旁的女人么?”
“卑鄙無恥。”十七八歲那姑娘怒視他,“下流胚子,我讓我爹揍你。”
康飛聞言,未免就鼻腔出氣嗤了一聲,“你爹?那就是老魏國公嘍?我不是瞧不起你爹,我能打你爹一百個…”
“你…大膽…你想造反么?”姑娘大約從來沒聽過如此肆無忌憚的話。
“造反?哈哈!”康飛忍不住就笑了起來,搖了搖頭,伸手過去在那姑娘下巴上捏了一下,“小姑娘趕緊回去吃奶,順便多讀兩本書…”
被捏了下巴的姑娘又羞又驚又怒,旁邊蓉娘就伸手一把抱住了她。
康飛說完這話,轉頭又看鳳蓉娘,“我勸你回家好好伺候我那老丈人去,陪著這樣的草包小姑娘有什么用?你要想巴結人解除婚約,起碼,找個什么南京禮部尚書啊左都御史啊之類的文官,實在不行,哪怕太監也成啊!比如說,南京鎮守太監,你巴結魏國公有什么用?誰不知道大明的勛貴是最最無用的…”
說完這話,他也不去看對方,牽著胖迪的手,進關帝廟里面燒了一炷香,二狗子瞧瞧面無表情的鳳蓉娘,這可是所有揚州衛所兵的頂頭上司,哪怕自己的大哥,也是要給鳳指揮站衙門的,想過去磕頭,可又怕康飛哥哥罵自己沒骨頭,只好學著康飛的模樣,深深作了一個揖后趕緊跟了進去。
等康飛出來大搖大擺往外面走,這時候背后鳳蓉娘就說:”、“我不會解除婚約的。”語氣頗斬釘截鐵。
康飛不置可否,頭也不回,牽著胖迪的手走出關帝廟,倒是胖迪,在門口微微轉首,沖兩人微微笑笑。
看他們背影走遠,鳳蓉娘就嘆了一口氣,旁邊的五姑娘憤憤,“蓉娘姐姐,剛才那女人是在向你示威呢!”
注1:揚州樣,前衛的女裝,以短、窄、鮮艷為代表,明代的女裝講究詞人韻士婦式還講究白為上,黃色次之,最忌大紅,尤忌桃紅,其實都是士大夫禁錮女性思想的糟粕,揚州作為明代版的魔都,引領時尚得很,婦女同志們都不理會士大夫那套,什么大袖廣襟一概不搭理,互相攀比誰的衣服更加緊身,誰的衣服更加艷麗,誰的袖子更窄,統稱為,揚州樣。
注2:倭墮髻,樂府詩陌上桑曰:頭上倭墮髻,耳中明月珠,不過明代的倭墮髻,并不單單指一個造型,而是頭發往一邊梳統稱為倭墮髻,典型形象請參考87版紅樓夢里面的揚州姑娘林黛玉手上拿著一卷書微微歪著腦袋的經典形象…這也是87版牛逼之處,顧問團里面一堆專業大拿。后來的銅錢頭林黛玉,就完全沒有靈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