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雪往后倚了倚,帶著一絲耐人尋味的笑容說道:“很簡單,因為你擋了一個商人的道?”
陳江河皺眉說道:“一個商人?誰?”
楊雪不說話,只是盯著他看。
“你為什么這樣看著我?我臉上有…”話說到一半,他蹭的一下站起來,走到嚴副廠長的辦公桌前,背對楊雪調整好情緒,深吸一口氣:“你爸?楊天賜!”
“沒錯,就是我爸。”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陳江河連說三個“不會吧”,又在后面加了一句:“怎么可能?楊氏那么大的集團,會對我一個小襪廠做這樣的事情?沒有道理啊。”
“怎么沒有道理?獅子搏兔,亦用全力,你陳江河管理的襪廠僅用半年就打入上海市場,對楊氏的襪子出口造成了不小的影響,再加上你們有能力組裝并改進電子提花機,再給你們點時間,搞不好林躍在展銷會上吹的牛真有可能實現。”
至此,陳江河再沒僥幸心理,慢慢地走回沙發坐下,苦著臉一語不發。
楊雪說道:“我想,再有兩三天的時間,那些供應商就該一擁而上來襪廠提貨了,我看到時候你拿什么兌現合約。”
陳江河說道:“我跟你說,你不能這樣對我的,我們倆怎么說也算朋友吧?你…你這做的太過分了。”
“陳江河,你怎么還不明白,不是我要對付你,是我爸要對你的襪廠下手。”
“我不信,如果你沒有在他那里煽風點火,他怎么會這么快就注意到我們襪廠唻?”
“煽風點火?開玩笑,我只是說了幾句實話,甚至還夸了你們,比如你陳江河的低調務實,林躍的經營天賦。”
“實話實說,實話實說…”陳江河念叨兩句,頓時恍然:“我知道了,一石二鳥,你爸知道你在林躍面前吃了虧,他在利用我幫你復仇,因為浦溪襪廠能有今天,有他一半的功勞在里面。”
楊雪被上面這句話氣得不行:“我什么時候吃虧了?”
陳江河小聲嘀咕道:“看吧,急了。”
“陳江河,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楊雪氣呼呼地道:“原本我還想拉你一把,現在,哼…”
她起身就走,然而才到門口,正要伸手去拉把手,這時房門從外面打開,一個人走了進來。
“林躍!”
陳江河嚇了一跳,聲音都帶著幾許顫栗,不過很快又被驚喜取代。
“你跑哪兒了?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嗎?”
林躍沒有跟他答話,望楊雪瞇眼微笑:“好久不見啊,楊小姐,怎么?我剛來你就要走?老朋友見面,不喝杯茶,敘敘舊嗎?”
又是這個調調,想起他的作為就來氣。
楊雪話也不回,側身錯過,繼續往前面走。
林躍說道:“別走啊,你還沒說清楚怎么拉他呢。”
楊雪駐足回觀:“你偷聽我們的談話?”
“就你剛才的獅吼聲,站在樓下都能聽到,更不用說走廊里的行人了。”
“你…你說誰獅吼?”
林躍聳聳肩,一臉你高興就好的樣子。
距離上次倆人見面已經過去半年多,她發現自己還是沒法冷靜地面對他,這個家伙…那真是氣死人不償命。
“哼!”
她負氣轉身,繼續前行。
“你告訴我你想怎么拉他,我就告訴你我想怎么幫他搞定楊氏,如何?”
噠噠聲一停,隨后調轉方向,楊雪重新回到辦公室。
“你?幫他?”
言語間滿是不信。
林躍笑而不語。
陳江河看看這個,瞧瞧那個,算是明白那天兩個人為什么談崩了。
倆人是一個村的村民,他對林躍有些了解,知道他就是這樣的人,就是這個調調,當初陳金水那個霸王鎮長都敢指著鼻子罵,何況是楊雪,別說她是楊天賜的女兒,就算是美國總統的小公主,在態度方面也不會有差別,而作為天之驕女的她,怎么可能忍受他的怠慢,所以…
“說吧。”林躍往沙發上一坐,示意她少廢話。
楊雪怒沖沖地看著他,如此片刻,發現情緒化除了讓自己難看,沒有任何效果,便把手袋拉鏈一拉,從里面取出一份合同甩到茶幾上。
林躍看都沒看,拿起來丟給陳江河。
“合作協議書?”
陳江河念完封面上的幾個字,往后輕翻,細細打量協議細則,表情不斷地變化著。
大約五分鐘后,他明白了。
楊雪是要通過入股的方式占有浦溪襪子廠的份額,還要拿到決斷權,這樣一來,說浦溪襪子長是楊氏集團的合作伙伴并不過分,既然是一個系統的,那楊天賜自然就沒有道理趕盡殺絕,把他逼入絕路了。
“該你了。”
楊雪沒有在意陳江河的態度,她兩眼逼視林躍,想聽聽這家伙有什么高招,能夠抵擋楊氏集團的攻勢。
林躍揚起手臂,兩手輕拍。
很快,蔣振山和一名襪廠職工抬著一個編織袋進來。
“打開。”
隨著他一聲令下,蔣振山把系住袋口的繩子解開,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是一堆襪子。
楊雪很迷惑:“你這是什么意思?”
林躍接過一雙襪子遞給陳江河:“能看出有什么不一樣嗎?”
“這是…”
看到蔣振山把東西搬進來,他還以為這是襪廠的產品,仔細觀察片刻才發現二者還是有些微區別的,不過一般人很難分清。
“哪兒來的?”
“哪兒來的你不用管。”
林躍又一伸手,蔣振山從兜里摸出一款本廠生產的襪子遞過去,他順勢把印有玉珠牌商標的卡紙取下來,往前面那雙襪子一貼:“怎么樣?你覺得有幾個人能分出它們的質量差別?”
陳江河的臉色變了。
楊雪的臉色也變了。
“你要…造假?!”
“楊天賜可以動用壟斷優勢,搞不正當競爭,你覺得我有必要跟他講武德嗎?而且別說得那么難聽,造假的前提是襪子的生產廠商追究,如果不追究呢?你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種合作模式叫做貼牌代工嗎?現在玉珠牌已經小有名氣,陳江河只要把好質量關,盡最大可能維護好品牌口碑,襪子由哪家工廠生產,有什么關系呢?你在國外生活那么多年,不會不知道這就是很多國際大牌的經營模式吧。”
代加工,他居然想到用這一招來解浦溪襪子廠產能不足的問題,而且以完全顛覆陳江河品牌經營邏輯的策略來向楊氏集團宣戰。
“你…你…你這叫擾亂市場。”
“楊雪,你氣急敗壞的樣子還挺好看的。”
陳江河:“…”
氣急敗壞的樣子好看?這是夸人呢?還是擠兌人呢?
“你!”
楊雪忍無可忍,站起來指著林躍說道:“你太過分了。”
“剛才是誰講獅子搏兔亦盡全力的?”
“跟我爸作對,你們是沒有好果子吃的。他一定會利用手中所有資源,讓你們從哪兒來的回到哪兒去。”
“知道我這人最喜歡的是什么嗎?挑戰。”林躍走到嚴副廠長的辦公桌前面,手放在地球儀上輕輕一撥,嘩,球體迅速轉動,四大洋七大洲依次閃過。
“好,算我多管閑事。”楊雪扭頭就走。
“等等。”林躍叫住她:“拿走你的協議書。”
“扔垃圾桶里吧。”
她恨聲回了一句,一甩長發,噠噠噠地走了,就算不看臉色,不聽話外音,只從腳步聲也能知道她有多么氣憤。
“你坐著,我去送送她。”
陳江河想去送人,被林躍一把拉住。
“送什么,多見外啊。”
“這…不好吧,你們倆…怎么鬧成這樣了。”
林躍說道:“我不是說了嘛,最喜歡挑戰,那你覺得馴服烈馬算不算?”
陳江河不知道該說他什么好,這家伙的腦回路跟一般人完全不同,別人都是躲著麻煩走,他呢,像是巴不得天下大亂,事情鬧得越大,他越興奮。
“對了,你這段日子究竟干什么去了?也不給家里打電話,知道玉蓮姑多么擔心你嗎?”
“唔,有點事耽誤了。”林躍沒有給他繼續追問的機會:“你猜猜我這次外出撞見誰了?”
“誰?”
“駱玉珠。”
“玉珠?”陳江河變得很激動,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她在哪里?”
“杭州。”
“杭州?”
“對,在杭州火車站外面的廣場擺地攤,還帶著一個五六歲大的孩子。我很好奇她怎么跑杭州去了,就跟旁邊擺攤的大姐打聽,結果你猜怎么著?”
“怎么著?你倒是說啊。”
林躍敲敲茶杯。
“哎呀,別賣關子了,趕緊說,說完別說茶,你拿茅臺洗澡都行。”
“這可是你說的。擺攤大姐講他男人去年出了事故,人沒了,娘兒倆就離開江西來到杭州討生活,還在附近的城中村里租了一間房。”他拿出一張紙條遞過去,上面寫著一行小字,是個地址。
陳江河兩手哆嗦著接過來,嘴唇舔了又舔,臉上的表情看不出是笑還是哭。
“謝謝,謝謝…”
這次他不埋怨林躍突然失蹤讓他找不到了,說完話轉身就走。
“哎,你干什么去?”
“我…我去…去找駱玉珠啊。”
“那襪廠怎么辦?”
“你來管,我讓嚴副廠長和小蔣都聽你的。”
陳江河接受浦溪襪廠的目的是什么?還不是為了等候駱玉珠,現在駱玉珠的下落有了,當然要第一時間把人找到。
襪廠?襪廠怎么比的上喜歡的女人。
林躍走到窗戶前面,看著陳江河奔樓下,邊穿西裝邊往外跑,嚴副廠長原本蹲在一棵樹下抽煙,可能是被他的話驚呆了,煙蒂沒有拿住,落在身上燒了個洞,那張老臉比挨了一發猴子偷桃還要臭。
而陳江河根本沒有興趣跟嚴副廠長和蔣振山廢話,叼著領帶,提著包走了。
“駱玉珠,王旭…”
林躍輕聲念著這兩個名字,手一下一下敲著窗臺,游戲嘛,玩兒的人多才熱鬧。
不搞事情的穿越者不是一個合格的穿越者,不是嗎?
一個月后。
春風送溫暖,喜報遍傳。
浦溪襪廠的所有職工都知道了,他們的陳廠長帶著媳婦歸來,只看那高興的樣子,比中了十個五百萬都精彩。
廠花們很失望,廠草們松了一口氣,而好事者議論紛紛,私下里說什么的都有,因為誰都看得出來,駱玉珠結過一次婚,還帶著個六歲多的男孩兒,這…他們想不明白,陳江河年輕有為,怎么會傾心一個既沒學識又無魅力,還帶著個拖油瓶的女人,只能說這口味,實在是重得有些過分。
與此同時,陳江河把駱玉珠安排到廠長宿舍旁邊的房間。
“先在這里湊合兩天吧,那邊的房間林躍在住。”
駱玉珠本來挺高興,一聽這個名字,臉色一下涼了八度:“他怎么在這兒?”
哪怕是八九年沒見,她對這個名字的討厭亦絲毫未減出于女性直覺地討厭。
“知道我為什么能找到你嗎?就是他把你的住址告訴我的。”陳江河聽得出她的不爽,一定程度上講,也能理解她為什么這樣,畢竟駱玉珠煽動陳家村村民去陳玉蓮家鬧事,最后的結果是被狠狠打臉,身敗名裂,背著詐騙犯的罪名逃亡江西,要不是這幾年來他幫忙把大麥錢的窟窿填了,搞不好駱玉珠這個名字還在警察的通緝名單上。
“玉珠,我覺得你跟他…都是誤會。”
“誤會?”
駱玉珠把王旭摟進懷里:“當初如果不是他多事,我們早就在一起了。”
“他那也是一片好心,要不是為了讓叔接受你…而且我覺得事情變成這樣,責任不在他。”
“責任不在他,那你的意思是在我?”
駱玉珠最難接受,也是最不服氣的一點就是,事件發展到最后,好名聲全被那個無法無天的家伙占了,但凡對他有一絲不好的人,都沒好下場,這太古怪了,古怪到能讓人別扭一輩子。
“玉珠…”
陳江河說道:“事情都過去那么多年了,曾經的不愉快就讓它散了吧。”
“散了?怎么可能就這么散了?我們受了那么多苦,說不計較就不計較了?你可以大度,可以寬容,我做不到。”駱玉珠的態度很堅決,她就是這么一個女人,小心眼兒,固執,善妒,愛算計。
“玉珠,你是不知道,林躍為了幫我把玉珠牌襪子做大耗費了多少時間和精力。”陳江河把駱玉珠走后,圍繞浦溪襪廠和他、林躍三人的故事講述一遍:“就拿最近這次來說,如果不是他,玉珠牌絕對在劫難逃。”
駱玉珠不為所動,黑著臉說道:“陳江河,你知道么?”
“知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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