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游在影視世界 陳江河的襪廠蒸蒸日上,一步一個新臺階的時候,遠在江西贛州的駱玉珠遭逢大難,她男人王大山是鐵路局的巡線工人,老實、本分、木訥,不懂拒絕,因為替工友趙家慶頂班出了意外,失去知覺,成了植物人。
趙家慶害怕被處分,否認讓王大山頂班的事實,這直接導致王大山無法認定工傷,拿不到賠償,遺霜和孩子也不能獲得優待。
駱玉珠從來不是一個省油的燈,一哭二鬧三上吊,堵門纏訪編童謠,總之憑著拉得下臉,躬得了身,再加孤兒寡母的弱勢招牌,最終搞定了工傷程序,拿到了一筆不菲的撫恤金。
說來也巧,她這邊剛拿到錢,那邊王大山就兩腳一蹬,死掉了。
這地兒她是待不下去了,便賣掉家里能賣的,帶著幾歲大的王旭離開江西,沿著鐵路進貨賣貨,走走停停,南昌、景德鎮、黃山、杭州、嘉興、上海…這一忙起來,很快便澹忘了王大山死亡帶來的悲傷,不,準確地說,每天能數錢,有票子進賬,才是她駱玉珠的追求,才是她想要的人生,和一個胸無大志的鐵路工人結婚什么的,就相當于把一只鳥關進籠子。
1991年秋天。
北方迎來蕭瑟時節,南方還有夏日的余火,東陽河里的烏篷船順流而下,帶著烏氈帽的漁民用手里的船槳不斷驅趕跟他們爭魚的鵜鶘,河道上迎來一場雞飛狗跳。
佛堂鎮的煙火氣鋪展成一幅畫卷,最靈動的,還要屬雙烏肉制品廠熏烤車間漫出的香味,雖然對于附近的居民而言,聞了這么多年,早已習以為常。
窗外夜色輕上,室內燈光初明。
“廠房的搬遷進度怎么樣了?”
“已經完成了40,如果一切順利,剩下的部分應該能在明年開春完工。”
林躍點點頭,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道:“時間剛剛好。”
“給,這是欠條。”
金利遞給他一張欠條,上面的金額高達六位數。
以前雙烏肉制品廠的規模比較小,對居民的影響不大,現在生產線越開越多,難免帶來廢水肥料的堆積問題,一旦不能及時處理,肯定會影響附近居民的的生活,所以金利在林躍的建議下,征得各路神仙的同意后,啟動了搬遷事宜。
“我不明白,明明是你的錢,為什么用李金澤的名義出借?”
林躍說道:“明年你就懂了。”
得,又打啞謎。
他很無語,這小子成天一副山人自有妙計的樣子,看多了,真挺欠抽的。
“廠長,廠長…”
伴著一個咋咋呼呼的粗嗓門,李金澤闖進辦公室。
金利說道:“慌慌張張的像什么樣子?你都三十多歲的人了,能不能穩重一點?”
“嘿,嘿嘿…”
李金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原因的,有原因的。”
說完走到角落放的彩電前面,啪得一下打開電源,按下控制面板的1號按鈕。
畫面一跳,頻道切換至浙江電視臺。
此時的浙江電視臺還未上星,臺標也不是藍底和藝術“z”的結合,只在左下角有一行白色小字浙江電視臺1。
算算時間,即將轉播央視新聞聯播了,倒計時前三十秒,畫面一變,出現幾個聚在一起吃飯的男子,他們手里拿著扎啤杯,歡笑著碰在一起,然后是一個富有磁性的男音:“無酒不成席,歡聚必有千島啤。”
“看見沒有?看見沒有?咱們的啤酒,上電視了。”
李金澤很激動,恨不能抱著金利親一口。
林躍搖頭苦笑,這廣告在他看來跟“制作精良”完全不沾邊,不過放在90年代初,絕對屬于矮子堆里拔高個,已經很不錯了。
而且這個年代在電視上做廣告的都是什么?蟑螂藥,虱子藥,電風扇,血壓藥,快消品并不多,現在千島湖啤酒登上電視臺,可以想見會為品牌帶來怎樣的效果。
經過這五六年的廝殺,永康和金華的啤酒廠要么被他收購,要么瀕臨破產,千島湖啤酒已經基本壟斷浙南,輻射福建北部,他接下來的目標是浙北地區,只要拿下杭州的市場,千島湖啤酒便會成為浙江啤酒品牌當之無愧的no.1,到電視臺打廣告,便是他一鼓作氣壟斷省內市場的關鍵籌碼。
“笑夠了嗎?笑夠了趕緊干正事。”
李金澤愣了一下:“正事?”
林躍目光漸冷。
李金澤趕緊改口:“知道,知道,忘不了的,我就是逗逗你。”
“上回喝酒誤事的賬我還沒跟你算呢,這次事情辦不漂亮看我怎么收拾你。”丟下這句飽含警告意義的話,林躍走出辦公室,騎上那輛二手自行車,叮叮當當地往陳家村的方向駛去。
金利拉住準備離開的李金澤:“啥事啊?這么鄭重其事。”
李金澤說道:“他要我找一些靠得住的人,待廣告多放幾天后去寧波和杭州,專挑那些生意紅火的路邊店,扮成食客的樣子問他們店里有沒有千島湖啤酒,沒有的話就發牢騷,講上了電視臺的啤酒都沒得賣,心情不爽不吃了,然后五六個人全撤,越火的店,就隔開日子多來幾次,他說不用多久,那些飯店就會主動聯系我們進貨了。”
“這也行?”金利超級無語,這家伙玩兒起歪門邪道也是熘得很。
時間來到1992年。
陳江河的襪廠遇到了大麻煩。
玉珠牌襪子因為質量優,價格低,深受顧客喜愛,開始在天賜襪的大本營蠶食楊氏襪業的市場份額。
對于一件商品的肯定,于廠家而言,最直接的反饋就是暴增的訂單量。
有訂單是好事,可是訂單太多,那就成了禍事。
一般而言,人類每天還要睡七八個小時呢,何況是電子提花機這種投放市場不到三年的新設備,最常見的一個毛病就是連軸轉會過熱,每次一停就要六個小時,就像嚴副廠長說的,工人可以三班倒,機器不行啊。
為了能夠在約定時間交貨,陳江河派蔣振山去聯系配件廠,然而那些人的回答整齊劃一,無法供貨,甚至連山下英雄那幫日本人都避而不見。
之前在花園飯店,陳江河喝得醉醺醺的,知道楊雪身份后又難耐尷尬提前離場,并不知道林躍和她的對話,自然搞不清楚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群王八蛋怎么會放著錢不掙呢?難道日本人不愛錢了嗎?
知道襪廠的困難后,馮姐和一批在小商品市場擺攤的商販主動把貨物退還襪廠,想幫陳江河度過難關,然而就她們那點量,不過是杯水車薪,聊勝于無。
怎么辦?怎么辦!
陳江河在辦公室里急得轉圈。
“老嚴,怎么樣?聯系上沒有?”
嚴副廠長搖搖頭:“陳玉蓮說她也不知道林躍去干什么了?已經一個多月沒跟家里聯系了,會不會就像你那弟弟說的,他找不到工作,自暴自棄,沒臉在義烏呆了?”
“不可能,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陳江河知道他說的弟弟是指陳大光,前段時間這貨來了,表面是為當初的言行道歉,實際上呢,是為了找個人分享快樂林躍找不到工作的快樂,不,應該說林躍找不到工作是陳大光的快樂。
陳廠長想不明白,一個交大畢業的大學生,怎么可能找不到工作呢,陳大光的答復是,畢業季就那么一段時間,應屆生包分配,優秀的會有好的企業和院所爭搶,但如果這山望著那山高,猶豫來猶豫去,最后錯過機會,再想找到符合心意的工作,那就難了,就林躍那種眼高于頂的家伙,會放低自己的標準嗎?不會!所以他只能像那些高不成低不就的老姑娘一樣,打一輩子光棍了。
陳江河認為真相絕非陳大光所言,那小子就不是一個能以常理論的人,不過抱著試試看看和撿漏的僥幸心理,他還是撥通了陳玉蓮家的電話,然而得到的回答是,林躍留下一張紙條,說出去散散心,不要掛念,就背著包走了,從嚴副廠長剛才的回答來看,直到今天還沒回家。
“甭管是不是,現在的問題是聯系不上他,退一步講,就算聯系上了,遠水也難解近渴啊。”
嚴副廠長說得沒錯,就算聯系上了,林躍能休的一下飛過來,那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廠家不提供配件,拿什么組裝提花機?
冬冬冬冬冬冬 這時有人在外面敲門,嚴副廠長說了聲:“請進”,門打開,一張女人臉切入視野。
陳江河本來不關心敲門的人,因為這是嚴副廠長的辦公室,敲他的門肯定是找他的,不過在注意到老哥哥臉上的古怪表情后覺得事情不對勁,轉頭一看,愣住了。
“是…是你?你…你怎么來了?”
“怎么?不歡迎我嗎?”
楊雪穿著一件長風衣,提著個非常低調的灰色手袋走進辦公室。
“不是,不是,我只是…”
“只是沒想到我會過來對嗎?”
他確實沒想到楊雪會再來襪廠,雖說在雨花飯店那次,他不知道林躍和她說了什么,但可以確定的是,倆人談崩了,這半年多時間處于一種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的狀態。
“呵,呵呵…”陳江河的笑容很干,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難不成陳廠長打算讓我一直站著?”
“坐,快坐。”
陳江河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把楊雪讓到沙發坐下,又轉身去找杯子沏茶,可能是有點緊張,茶葉放多了,倒進開水才發現這玩意兒別說他看不下去,就是習慣了喝濃茶的嚴副廠長都不忍直視。
“咳,還是喝白開水吧,白開水健康。”
陳江河只能把才沏好的茶水倒掉,換了一杯白開水放到茶幾上,推到她面前。
楊雪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說聲“謝謝”后轉望嚴副廠長:“我想跟陳江河單獨說幾句話,可以嗎?”
“可以,可以。”
嚴副廠長陪著笑說完,拿起桌子上的煙盒,找地兒吞云吐霧去了。
辦公室里只剩楊雪和他。
陳江河更緊張了,有種不知道把手放哪兒的意思,是,娶楊雪,然后繼承楊天賜的遺產的話是林躍說的,可是講女方可能是個200斤大胖子的話是他的杰作。
不提她跟林躍的糾葛,單說對他,對襪廠,幫助不可謂不大。
“陳廠長,今天沒喝酒吧?”
“沒,沒…怎么會?”
“那你看我有200斤嗎?”
得,她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專挑黑歷史下手。
“這個…你就別笑話我了,當時我真不知道你就是楊天賜的女兒,對不起,對不起,我向你道歉,賠不是,行不行?”
楊雪微笑不語。
“你看你,要個有個,要模樣有模樣,要學識有學識,要出身有出身,像你這么優秀的大家閨秀,不會一直抓住一句玩笑話不放吧。”
“夸,繼續夸,我倒要看看,你能把我夸成什么樣的絕世佳人。”
“你是不是覺得把我夸高興了,我就不追究你背地里說我壞話的事了?”
陳江河摸了摸腮幫子,有點牙酸:“我該怎么解釋你才能明白唻…”
“算了,念在你比你表弟老實不少的份上,當初說我壞話的事我就不跟你計較了。”
陳江河一聽這話,松了一口氣,但是接下來的“不過”又把他的心提了起來。
“不過我不跟你計較,不代表別人也會這么好說話。”楊雪說道:“最近你的襪廠…麻煩不少吧?”
聽她拋出這個話題,陳江河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是,麻煩不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些提花機銷售商跟說好的一樣,都躲得遠遠的,原料方面也很緊張,訂貨商又催著交貨,我這好幾天都沒睡過一個囫圇覺了。對了,冒昧的問一句,你跟山下英雄還有聯系吧?”
“有啊。”
“那你能幫我聯系他嗎?”
“能是能,不過我不認為這么做有意義。”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就算跟他取得聯系,他也不敢把提花機賣給你,或者說,在全國范圍你,你幾乎不可能找到購買渠道。”
“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