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秉義和龔維則對望一眼,表情各有不同。
甭管內心想法是什么,總之他們算是聽明白了。
自從肖國慶和孫趕超做了木材廠的廠長和副廠長,還把倆人的媳婦兒也弄過來,這木材廠的效益就一天不如一天,想想也是,肖國慶是光字片有名的炮仗,一點就炸,這種人當廠長跟客戶談業務,幾杯酒下肚那還得了,別人順著他的話說還好,但凡有點逆反,那肯定就是咣咣咣一通錘,這種態度,再好干的買賣也得黃啊。
這廠子效益一差,財務方面肯定出問題,吳倩管錢的,想發設法拆東墻補西墻也就好理解了,于虹呢,主管對外采購,看著肖國慶兩口子把持了廠子的經營權和財務管理權,肯定會心存不滿,想撈點湯喝,這回扣一拿,發票一開,夫妻店這么一搞,上行下效,廠子還能好?
從1995年到2001年,萬幸紅星木材廠是深成集團旗下企業,這才拖了整整6年才油盡燈枯,如果沒有深成集團這株大樹的保護,十有八九早完蛋了。
“咳”
龔維則咳嗽一聲,警醒廠長辦公室里爭得面紅耳赤的兩個人,這才和周秉義一起走入。
畢竟都是光字片的街坊,明知道事情鬧得很大,也不能像對待毫無關系的罪犯一樣進去就把人按地上不是?
“周…秉…市長,龔叔,你們來了。”
肖國慶的臉色很不好看,想著剛才和孫趕超吵架的內容是不是被他們聽了去。
周秉義說道:“下面的情況你們也看到了,企業經營方面的事情我不想多管,我只問一句你們打算怎么解決工人的訴求。”
“這…”肖國慶說道:“說句實話,賬上沒錢了,別說給工人發工資,上個月的電費還欠著呢。”
龔維則瞪了他們一眼:“你看看你們,好好一個木材加工廠,怎么就變成這樣了?”
畢竟理虧,倆人不敢吭聲。
“我跟你們說啊,不管用什么辦法,今天你們必須先把工人工資的問題解決了。”
肖國慶說道:“賬上沒錢怎么解決,你把我找個地方賣了吧,看能不能湊出錢來。”
龔維則怒道:“跟我耍橫是不是?”
這是周秉義接到消息趕過來,否則的話,這件事還是得著落到他的頭上,一旦處理不好,那是要挨罵受罰的。
“不是龔叔,廠里確實沒錢,你逼我也沒辦法啊。”
龔維則覺得肖國慶變了,當然,也能理解,從下面的情況來看,工人們討要工資,供應商索取貨款,運輸隊主張服務費這種事肯定發生好多回了,你不能指望一個總是被討債的人因為拿不出錢來而著急上火,以為人生大事。
“肖國慶,我跟你說,這件事如果不能妥善解決,信不信我把你抓起來。”
“龔叔,別說抓起我來,你就算把我斃了,能換來錢嗎?”
得,一句話把龔維則將死了,他是真沒想到,以前為人耿直的肖國慶當了幾年廠長,這臉皮一下子變厚了不少。
周秉義說道:“國慶,你媳婦兒吳倩呢,把她叫來。”
結合肖國慶和孫趕超的對話,可以確定吳倩是財務主管,在關于錢的事情上,找廠長確實不如找會計,縣官不如現管嘛。
“吳倩說…她說去追債了。”
“追債?”
肖國慶點點頭:“本來賬上有一筆錢的,是家具廠匯來的貨款,吳倩告訴我說有投資門路,存一個月能拿到5的利息。我覺得這是好事,能緩解廠子的困難,就讓她去辦了。昨天工人們派代表過來跟我談工資的事,之后我讓她去把錢取出來,她連夜出發找人,但是現在還沒回來,我都快急死了。”
龔維則和周秉義面面相覷。
“她去哪兒取錢了?”
“不知道啊。”
“那你知不知道她把錢給誰拿去投資了?”
“是以前在龍悅大酒店上班時認識的一個大老板,說銀行都有他的股份。”
孫趕超皺眉說道:“你們說…吳倩會不會被騙了?”
這也是龔維則和周秉義擔心的事。
“吳倩沒有被騙,被騙的是你們。”外面傳來的聲音打斷屋里人的對話。
這個熟悉的口音…
周秉義扭臉一瞧,沒錯,是他那個超有錢的弟弟周秉昆來了。
“秉昆,你怎么回來了?”
他的打算是這件事如果處理不好再打電話給弟弟,看能不能先把工人工資發了,然后再說怎么處理肖國慶和孫趕超的事,沒想到這邊電話還沒打,那邊人已經回來吉春。
林躍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偏了偏身子,這時龍悅大酒店的女經理拽著一個人出現在門口,完事往前一推,那個頂著一頭羊毛卷,臉上涂脂抹粉的女人被趕進房間。
“吳倩?”
肖國慶和孫趕超異口同聲道。
“你們這是…”龔維則注意到匡麗琴對待吳倩的態度,有點兒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林躍說道:“我說還是你自己說?”
吳倩默不作聲。
“沒臉說啊,行,那我來。”林躍看著肖國慶說道:“知道我從那兒把人弄回來的嗎?”
“哪兒?”
“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的床上。”
這話像如同一記搬磚悶在肖國慶后腦勺:“不可能!”
“不可能?那你看看這是什么。”
他把一張照片丟到地上,畫面里的吳倩光著上半身,一臉驚恐看著鏡頭,后面床上有一道背過去的人影,看不清長相,不過可以確定的是,那是一個男子,一個比她年輕的男子。
周秉義別過頭去,有些尷尬;孫趕超定定地看著肖國慶,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發小被戴綠帽子了,這…以前想都不會想的事…它就這么發生了?
當事人看看照片,再看看低著頭一言不發的吳倩,腦瓜子嗡得一下,整個人都快炸了。
是,吳倩比他小,不過今年也四十有六了,倆人的孩子都二十多了,她居然背著他干出這種事。
“我打死你這個賤人!”
“啊,啊…”
一巴掌,兩巴掌,三巴掌…
吳倩護著頭滿屋子跑,肖國慶就在后面追。
直到這時龔維則才反應過來,擔心他把吳倩打壞了,趕緊上去把人抱住。
“國慶,你冷靜一點,冷靜一點。”
他能冷靜嗎?當然不能。
手不能動還有腿,一腳,兩腳,三腳…只可惜人沒踹到,把椅子弄倒了。
與此同時,站在門口的林躍一臉玩味看著對面上演的鬧劇。
“照片里的男人拍得不夠清晰,我這兒還有一張,看看,認識嗎?”
“張…張桐?”
孫趕超認出了第二張照片里的男子,發現不是別人,正是木材廠的會計張桐,他還有一個身份是吉春大學會計系畢業的大學生,正是吳倩從外面招進來的。
合著倆人就在肖國慶眼皮子底下偷情,而且一偷就是三四年,瞧這事兒弄得…
“我他媽整死你。”
肖國慶死命掙扎,龔維則趕緊招呼孫趕超幫手,因為他很清楚,以肖國慶的脾氣,真能把吳倩打死的。
“吳倩,你以為找個會做賬的姘頭就可以把我一直蒙在鼓里嗎?是,我知道肖國慶不是當廠長的材料,本就沒有對賺錢抱太大希望,但這不代表我會容忍你們把它搬空到讓工人吃不上飯的地步。貪污公款、收受回扣,任人唯親,偽造賬目、用能拿到吉成房地產開發的樓盤的低價房源為由欺騙職工把血汗錢交到你的手上,以滿足你那姘頭的高額開銷,當拆東墻補西墻的戲碼玩不下去了,便準備逃避責任一跑了之,你以為法律是什么?白紙上的鬼畫符嗎?”
林躍把手往后一伸,匡麗琴拉開手包拉鏈,從里面取出一份文件放到辦公桌上。
“這是吳倩和張桐偽造賬目的證據,龔叔,該怎么辦你應該清楚吧。”
龔維則看看抱著頭躲在墻角的吳倩,又看看不斷用力想要掙脫束縛的肖國慶,面露為難。
“秉昆,這…”
林躍知道他什么意思,這玩意兒吧,一旦立案,那事情就嚴重了,就吳倩的罪行,不判幾年根本出不來。
“那工人的工資和被她騙走的錢你來賠?”
龔維則一聽這話,頓時蔫了,瞧紅星木材加工廠這德行,還不知道被孫、肖兩家掏空成什么樣呢,不說那些買房子的集資款和欠供應商的貨款,單單工人工資少說就有幾十萬的窟窿,他來賠?砸鍋賣鐵…嗯,可以試試。
肖國慶還處于暴怒狀態,完全沒有意識到林躍和龔維則的對話意味著什么,又掙了兩下掙不開,指著吳倩大罵道:“你這個臭不要臉的,張桐呢?奸夫呢?說,奸夫呢!”
吳倩躲在墻角只是抽噎,哪里敢說話。
“龔局?”
和龔維則一起過來的民警小威由外面走進來,一看肖國慶的樣子,不明所以的他二話不說拿出一副手銬就要去銬人。
“干啥啊?”
龔維則一瞪眼,小威愣住了,一臉不解看著他。
“把吳倩帶下去,墻角那個。”
小威想不明白龔維則為啥不讓他銬打人的,反而讓他抓被打的。
匡麗琴知道他在想什么,小聲嘀咕道,你不是當事人,你是當事人就明白了。
老婆偷人,還把廠子給掏空了,站在肖國慶的立場上絕對是奇恥大辱,沒拿把刀捅死吳倩就是相當克制了。
小威走過去,揪著哭哭啼啼的女人的胳膊離開房間,這時龔維則又招呼他一句,讓他聯系警局再派倆人過來。
吳倩被帶離房間,肖國慶慢慢冷靜下來,也不說話,就走到辦公桌后面的椅子坐下,從兜里拿出煙盒,抽出一支含在嘴里點燃,叭叭地在那兒抽。
孫趕超想安慰他,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搖搖頭,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龔維則拿起放在辦公桌上的文件看了看,又走到周秉義面前,眼神有些曖昧。
“看我干什么,你是警察,該怎么辦就怎么辦。”
他知道龔維則的意思是讓他跟周秉昆好好談談,看看有沒有和解的可能,畢竟這事兒涉及兩個家庭,真鬧大了,孫、肖兩家還怎么在光字片混,而且吧…要追究責任的話,孫趕超和肖國慶弄進廠里的街坊都有份——除了財會方面的問題,文件里還有一份工人的證詞,說的是光字片來的那些人憑借和廠長的關系,沒少把廠里生產的復合板、工程方木、方料、工具裝備什么的拿到外面賣錢。
觸目驚心,觸目驚心啊。
正是有這么多蛀蟲在,一家好好的木材廠愣是被玩兒廢了。
雖然他生在光字片,長在光字片,不愿意看到街坊鄰里受到法律的制裁,但是他的另一個身份是吉春市副市長,又是周秉昆的親哥,于情于理他都應該公事公辦,不然就是縱容犯罪。
龔維則只能拿著文件走到孫趕超面前:“趕超,你媳婦兒于虹在不在廠里?”
“于虹?于虹她媽病了,她回…回鄉下照顧病人了,龔叔,你有什么事跟我說吧。”
“她是負責采購的人吧,這里有供應商揭露她收回扣的證詞,你看…”
“龔叔,你把我帶走吧,這事兒…是我讓于虹干的。”
龔維則大吃一驚:“是你讓她干的?”
他是真沒想到孫趕超也能做出這種事來。
孫趕超說道:“沒錯,這都是我的主意,我看廠子一天不如一天,早晚都是個死,就想著能多撈一點是一點。”
“趕超,你可以啊。”林躍說話了:“關鍵時刻替老婆頂罪,是個爺們兒。哦,不對,你這么做都是為了孫勝吧,我記得去年小寧跟我說過,說他現在在英國留學。讓我猜一猜,是不是于虹整天在你耳邊說小寧上的武大,爹媽都以她為榮,你們不能被人看扁了,一定要讓孫勝出人頭地,比他姑姑更厲害。同樣是做廠子的蛀蟲,瞧瞧人家于虹,再看看吳倩,這水平就是不一樣啊。”
任誰都聽得出他話里話外的諷刺。
電視劇里光字片拆遷,于虹是怎么分到房子的?兩個字,賣慘。
喬春燕兒后面是變尖酸刻薄了,不過有句話說的沒錯,在分房子這件事上,于虹沒本事和趕超的死都成了她的資本,周秉昆和鄭娟就是因為可憐趕超沒了,才幫于虹搞定了房子的事。于虹和喬春燕為什么打起來,單純不爽她拿趕超說事嗎?有沒有被喬春燕揭了老底惱羞成怒的意思?
于虹在電視劇里說光字片一拆遷,她連租房的錢都沒有,家里這么困難的話,為什么不去跟公公婆婆住?孫勝為什么還要堅持讀研?早點工作早點掙錢不行嗎,對比那些考上大學沒去念,而是外出打工賺錢供弟弟妹妹讀書的窮孩子,她家哪兒可憐了?后來周秉昆本想把兩家的門面房打通,帶著于虹一起開個飯店,也算是一門營生,她怎么做的?門面房一接手就租給別人,拿到錢后第一時間還給周秉昆,說她于虹不愿意欠別人錢,嗯,嗯,三萬塊欠不得,一套房子欠得?還是說按她的意思是三萬塊一還就兩清了?
喬春燕的自私自利是放在明處的,而于虹…于虹的自私自利套了一個寡婦、可憐人的外衣,便顯得不那么過分了。
孫趕超說道:“昆兒,真是我讓于虹做的。”
“既然都是你的意思,那你為什么把她送回鄉下,怕被警察問起來露陷對嗎?”
“她媽真的病了。”
“趕超,你知道把罪名攬到自己頭上會有什么后果嗎?”
“我知道。”
林躍點點頭,不再多說什么,轉身離開辦公室,周秉義快步跟上。
“秉昆,下面那些工人…你打算怎么做?”
“我已經吩咐人過來處理這件事,先把工資和貨款結了再說,至于國慶和趕超他們,依法依律,該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
周秉義非常滿意他的回答,不過想想肖國慶和吳倩的事,又重重地嘆了口氣,只能說權力和金錢是罪惡的溫床。
匡麗琴一直跟在二人身后,她比周秉義想得多,1995年的時候,周秉昆跟她說過一番話,以前不懂,現在懂了,這個周總好是真好,壞起來也是真壞。
吳倩什么人?在龍悅大酒店工作的時候就說過她要是年輕二十年,也找個大款傍傍的話。每天在客房部搞保潔,見慣了那些有錢人左摟右抱,換女人如換衣服和揮金如土的生活,現在給她一個過這種日子的機會,她能抵受住誘惑嗎?肖國慶就是一個大老粗,沒錢沒權的那些年干苦力養家還整日吵嘴掐架呢,現在成了廠長情況會變好?不,只會變得更糟糕,因為放在這個位置上才能凸顯他是多么的無能。?在女人四十多歲的節骨眼上,有個年輕十歲,又是大學生身份的下屬在面前,朝夕相處,日夜面對,一個圖錢一個好色,接下來會發生什么,用屁股想想也知道。
于虹干的事也很好理解,本來在龍悅大酒店工作期間就會拿房間里客人沒有使用的高檔洗浴用品出去換零花錢,進入紅星木材廠后,看到吳倩放飛自我,大搞腐敗,她能安安穩穩地做自己的本職工作嗎?很明顯,不能,于是這兩個人把木材廠毀了,也把家庭毀了。
木材廠對比周秉昆的身家就是九牛一毛,但是吳倩和于虹一走偏,那后果就嚴重了,尤其是前者,少說也得進去呆個五六年,而且在光字片和娘家那邊必然身敗名裂。關鍵是吧,在外人眼中周秉昆一點責任都沒有,妥妥的受害者一枚,好心幫發小卻被坑的善良人,都是孫家和肖家對不起他。
是的,他利用了吳倩和于虹的性格缺點,把這幾個人玩弄于股掌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