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秀貞的時間線跟電視劇里差不多,1998年春節剛過她的病情迅速惡化,住進了醫院的加護病房。
林躍得知這件事后由國外飛回東北,馬守常為了安他的心一直說沒事,會好起來的,不過他很清楚,曲秀貞的時間不多了,作為離休干部,曲老太太在就醫方面沒有好擔心的,即使送去國外治療,也只是延長一點時間,聽起來不錯,可是考慮到病痛對身心帶來的折磨,林躍否掉了這個方案。
他在吉春呆了三天時間,因為一個很重要的會議不得不前往HK,就在和諾基亞代表的談判進入最終階段的時候,馬守常的兒子給他打來電話,說曲老太太沒了。
簽完協議后他讓下屬好好接待對方,完事乘飛機前往東北,還好趕上了追悼會。
曲秀貞一沒,馬守常也失去了在東北生活的意義,更何況他年事已高,有保姆照顧也不是很方便,于是決定跟隨兒子馬曉東前往上海養老。
他讓林躍以后有機會到上海的話多看看他,作為一個天南地北的飛來飛去,每年在上海落地不下二三十次的商務人士,抽出點時間去跟老頭兒吃個飯下盤棋自然是沒問題的。
送走曲秀英和馬守常,林躍又去光字片呆了幾天,老太太知道曲秀英去世的消息還挺難過的,可能是聯想到自己吧,然后又問玥玥和肖磊婚事準備的怎么樣了。
玥玥在北京一家移民服務公司工作,肖磊去年碩士畢業后進了首農集團,本來按照兩人的打算是今年國慶節結婚,但是肖磊的爺爺年前去世了,婚期不得不往后推遲一年。
老太太說她一定得好好活著看到外甥女結婚,不能像肖磊的爺爺一樣。
之后林躍繼續忙,鄭娟在家里照顧老人,聰聰今年就高考了,為了給他一個好的學習環境,老屋經過翻修,換了一套家具,空調、冰箱、洗衣機也都是新買的,只有大炕和灶火留了下來,因為李素華說習慣了這個,冬天好過,只要鋪蓋搞厚一點,比床舒服多了。
1998年8月,周聰聰如愿考上北京航空航天大學,說起來…這跟林躍在他小時候多次講太空生活的事情有關,什么耀斑爆發對太空站電子元器件的干擾了,從高空軌道看太陽光漫過地平線的奇景了,在太空行走時的感受了,吃東西上廁所的尷尬經歷了,講得惟妙惟肖,小家伙直到現在還會追問他是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的。
哦,現在已經不能稱之為小家伙了,因為周聰聰同學立志要憑自己的力量上天看看。
1999年,天成電子旗下手機業務部成立,開始為諾基亞代工。
一年后,為了拉動東北經濟,天成電子又在吉春市投資建設了一條手機生產線來接收三星、摩托羅拉等工廠的訂單。
很多人都奇怪,天成電子明明有生產自主品牌手機的實力,卻為什么不順勢而為占領市場,反而一直搞代加工,VCD火的時候是這樣,DVD出來是這樣,相機是這樣,手機又是這樣,還有電腦,主機板、電源、光驅、內存、硬盤、專業顯卡…它就是不搞整機,把這么大一塊蛋糕生生讓給了聯想。
但是在造車方面吧,深成集團表現得很激進,這幾年時間從客車、貨車、面包車、皮卡、家庭乘用車,一口氣推出了好幾個系列,在家庭乘用車市場,雖然還無法和日本兩田,德國BBA及大眾對壘,但是在內地市場的份額已經可以和現代、起亞、及部分法系車掰手腕。除了在汽車市場的擴張,華能汽車還給吉春市拖拉機廠投了一筆錢,合作研發更加高效的農機具,以助力東北農業。
另外,連鎖酒店品牌也開始向弱二線和強三線城市下沉,吉春化工廠和吉春化工所也展開了深度合作,在精細化工領域不斷發展,所生產的功能膜和偏光材料遠銷海外,同樣的,丁叔退休后的吉成房地產公司并入深成集團旗下新成地產,相關業務迅速推進,基本上所有一二線城市都有項目上馬。
時間來到2001年秋。
周秉義已經是吉春市的常務副市長。
“唐總,你這次請我吃飯,不會就是為嘮嗑敘舊的吧。”
一個大包廂,餐桌上就兩個人,中間放著十個菜還有兩瓶茅臺酒,傻子都知道這樣的配置不是簡單的聯絡感情。
周秉義對面坐著一位皮膚黝黑的中年人,放在桌子上的左手少了一根指頭,有人給他起外號叫唐四指。
“周兄啊,你這也太小心謹慎了,從你到哈陽當副市長開始,算起來的話,咱們的交情也有近十年了,現在我來吉春市發展,當然要來拜一拜你這尊大佛的呀。”
周秉義擺擺手:“我可不是什么大佛,你們這些企業家才是,如果拜拜你們能給吉春的老百姓解決就業問題,我可以天天給你們焚香磕頭。”
想當年他在哈陽市當副市長,為了一座公園的改建工程沒少聯系當地有實力的商人,結果呢?把市里的預算一說,一個個跑得比兔子還快。
商人嘛,都是奔著賺錢去的,像這種沒啥利潤的事兒不愿意接手很正常。就在他進退維谷的時候,唐四指出現了,說這事兒康城接了,不過有一個條件,那就是市里必須把公園內部商鋪十年的經營權給康城。
周秉義跟相關部門領導討論一番,最終同意了這個要求,從那時起,他跟唐四指有了幾分交情。
“咒我呢。”唐四指一面笑呵呵說道,一面轉動轉盤,夾了一口羊肉放進嘴里。
周秉義說道:“我這說的都是真心話。”
“這我相信,只要能造福市民,你周秉義把自己賣了都沒問題。”
“行了唐總,恭維的話就別講了,說吧,你這次請我過來到底為了什么?”
“周兄,既然這樣,那我可說了。”
“說吧。”
“東邊清水渡那塊地,我想…你能不能去做做工作?給我們康城。”
“清水渡那塊地?”周秉義皺起眉頭:“那塊地的拍賣不是已經結束了嗎?”
唐四指說道:“是,是結束了,可是拍下那塊地的企業跟周兄關系匪淺。”
他這么一說,周秉義明白過來,拍下那塊地的企業正是吉成房地產開發公司,是他弟弟管理的深成集團下屬單位,唐四指是想讓自己去當說客。
“周兄,你放心,在這件事上我絕不會讓你和吉成吃虧的。”
“唐總,我想伱是誤會了,雖然秉昆是深成集團副總裁,但是生意上的事他從不跟我說,我也從不過問。”
唐四指不吭聲,只低頭打量酒杯。
很明顯,他根本不信上面的說辭。
周秉義很無奈,也很憤懣,因為唐四指不是第一個抱有這種想法的人,在此之前已經有不下五六個企業老總想通過他的關系跟深成集團搭上線,甚至有市井流言稱吉成房地產公司、吉春化工廠、華能汽車和松花江味業能取得今天的成績,都是因為他在背后推波助瀾,幫助周秉昆批地、搞優惠政策、拉貸款什么的。
他不止一次地跟人表示,自己就算有心相助,人家周秉昆也不稀罕,可是沒人相信啊。
親弟弟搞企業,當哥哥的不給開綠燈?這不合邏輯嘛。
咚咚咚 就在周秉義一籌莫展,不知道該怎么跟唐四指解釋的時候,外面傳來一陣敲門聲,后者喊聲請進,秘書小王快步走入,到周秉義身邊小聲說了幾句話,他臉色一變,飯也不吃了,起身就往門口走,一面解釋道:“市里出了點急事,我得先走一步了。”
“哎”
唐四指想挽留,可是看看他跟秘書的臉色,最終選擇放棄。
周秉義的表情真得很難看,要問為什么,很簡單,紅星木材加工廠出事了。
15分鐘后。
他跟秘書來到紅星木材加工廠,車子還沒停下就看到上百號工人拿著鐵鍬、鋸片一類的東西把正對大門的辦公樓圍得水泄不通。
其實他到得算慢的了,派出所的人來得更早,現在站在辦公樓門口,三十多歲的副所長拿著一個擴音喇叭在那兒呼吁工人們冷靜一點,不要一個激動做出犯法的事情,那樣對誰都不好。
周秉義和秘書從車上下來,朝著前方人群走去,這時有人聽到關車門的聲音扭臉一瞧,知道是更高級的領導來了,不由行起注目禮,畢竟是經常上電視的人物,很快便有人認出了他的身份吉春市常務副市長周秉義,更是紅星木材加工廠的大老板的哥哥。
“周秉義來了。”
“周秉義來了…”
這一聲喊,圍在辦公樓前的工人們紛紛噤聲,站在最后面的人自動分開,給他讓出一條通路,任他走到派出所副所長身邊。
“同志們…”
周秉義剛要說話,一輛警車迅速駛入廠區,車門打開,龔維則帶著一名警員由上面下來,看到他已經來了,趕緊戴上警帽一溜小跑來到辦公樓前面。
“剛才在開會,來晚了。”
周秉義沖他點點頭,重新面向工人們,拿著擴音喇叭說道:“同志們,事情我已經知道了,你們放心,今天我來就是解決問題的。”
下面議論紛紛,有人小聲說道:“你是周秉昆的哥哥,你不解決問題誰解決問題。”
還有人喊道:“我不要解決問題的辦法,今天必須把錢還給我我們,不然就去市里要說法。”
龔維則不明所以,問副所長:“木材廠的效益不是挺好嗎?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龔局,那都是老黃歷了,你沒聽那些人說嗎,木材廠不僅工資發不出來,肖國慶和孫趕超還騙走了工人們的存款。”
龔維則打了個愣,他自從升任區警察局副局長后就搬離了光字片,老屋就侄子龔賓在那兒住,周秉昆搞了個典當行后,他就讓侄子也跟街坊們學,借出錢來后換了套差不多面積的商品房,現在除了逢年過節去老周家看看李素華,平時很少回光字片了,所以并不知道肖國慶和孫趕超兩家出了什么事,對他們的印象還停留在幾年前街坊們夸他們懂得感恩,懂得飲水思源,比周秉昆會做人的樣子。
副所長說道:“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總之木材廠問題很大,不僅工人工資發不出來,似乎還騙了不少人的錢。”
倆人在后面輕聲嘀咕的當口,周秉義還在安撫工人情緒。
“請大家相信我好不好?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大家就是相信深成集團的實力才會被騙得這么慘。”一個人舉著拳頭大聲喊叫:“叫肖國慶夫妻出來說話!”
“肖國慶,你出來!”
“出來!”
“肖國慶”仨字入耳,工人們又變得群情激奮,喊聲不斷。
周秉義順著幾位工人的目光往身后辦公樓瞄了一眼,似乎看到二樓窗戶那邊閃過一張驚慌失措的臉。
便在這時,一輛面包車和一輛桑塔納轎車闖入廠區,車上下來幾名男子,從穿著打扮來看不像是木材廠的工人。
“你們是干什么的?”
眼見新到的幾個人使勁往里面擠,周秉義大聲喝問道。
中間滿臉通紅,呼吸間帶著一股酒氣的中年人抬頭一瞧,表情微變:“是周副市長啊。”
“我問你們是干什么的。”
“我們…我們是紅星木材加工廠的木料供應商,廠里壓了我們不少貨款,這都半年多了一直沒有付清。”
面包車上下來的光頭佬說道:“還有我們運輸隊的車費,每次給木材廠干活都只結一部分,欠款越壓越多,周副市長,今天您在這里真是太好了,我這次如果再拿不到錢,車隊的司機會罷工的。”
聽完他們的話,周秉義明白了,很明顯,他們是聽說廠里連工資都發不出,工人們把辦公樓給圍了,擔心自己的錢打水漂,于是趕緊過來要賬,瞧這還是跟木材廠關系密切的商人,那些消息不靈通,或者距離遠一時半會兒來不到的債主還不知道有多少呢。
龔維則搞不清楚木材廠為什么變成這副德行,周秉義更是不解。說起來,他臉上的平靜都是裝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讓工人們認為他成竹在胸,有能力解決這件事,以免激化事態。
吉春化工廠的效益一年一個臺階;華能汽車的市場占有率也在穩步上升,尤其是在皮卡的領域,已經做到了行業翹楚,而醬油廠更是蒸蒸日上,就連最不被看好的北方鞋廠,現在也轉型成功,變為東北地區最大的戶外用品生產企業,龍悅大酒店不用說,多年的口碑積累,讓它成了高端婚宴、商務宴請和有錢人差旅住宿的首選對象,可是紅星木材廠這個同屬深成集團旗下的企業,怎么就混得這么慘?
“大家聽我說,你們在這里稍候片刻,我去找肖廠長和孫廠長,看看他們究竟遇到了什么樣的問題,研究出一個切實可行的辦法,然后再來答復你們好不好?”
對于工人們而言,抱怨也抱怨了,現在周秉義信誓旦旦保證幫忙解決問題,繼續鬧的話…萬一他不管了,那不是又得繼續等下去嗎?何況他是周秉昆的哥哥,真到了無解的那一步,肯定會通知周秉昆來擦屁股的,就他們這點工資再那位爺眼里算個屁啊,所以氣氛慢慢地歸于平靜,人們都眼巴巴地看著他。
周秉義點點頭,把擴音喇叭交給副所長,轉身進了辦公樓,龔維則一看他走了,也在后面跟上。
倆人沿著樓梯來到二層,還沒走到廠長辦公室門口就聽到肖國慶和孫趕超在那兒對嗆。
“我讓你別做這個廠長,別做這個廠長,非要聽吳倩忽悠,說什么這是秉昆對你的信任,一定要做出點成績報答他。說黎萬全怎么了,一個燒鍋爐的能讓北方鞋廠起死回生,我們從閻廠長手里接過來的是一個聚寶盆,只要不是傻子,閉著眼睛就能把錢掙了,現在呢,她還說這話嗎?一看出了事兒,撒腿跑了?”
“她沒跑。”
“沒跑那叫她過來跟工人們解釋啊,工資發不出來還可以說是經營不善,廠子效益不好,申請延期支付,那集資買房是怎么回事?你們夫妻一個天天公款吃喝,一個整天頂著秉昆的名頭亂來,集資也敢碰?我跟你說,律師說了這是犯罪,要蹲大牢的。”
“孫趕超,你說的這是什么話,工人們鬧事了你把責任全推到我跟吳倩頭上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于虹干了什么,給咱們廠供應原料和勞保用品的商戶哪個沒給過她回扣?你們家吃穿住行,連買根雪糕都要發票,拿回來給吳倩報銷,你還有臉指責我?”
“這還不是跟你學的?你要是脾氣好一點,不把客戶一個個都得罪死,好好地聽我的話,事情能到今天這個地步嗎?以前說楊凱公款吃喝很操蛋,結果你看看現在的你,還不如當年的楊凱,起碼人家能夠找到救活木材廠的人。”
“我也能找到救活木材廠的人,只要秉昆點個頭,甭管是華能汽車還是吉春化工,從賬面劃點錢過來,所有難題都結了。還說呢,木材廠變成這樣他也有責任,眼瞅著生意一年不如一年,他就不說問問出了什么情況?想辦法拉我們一把?”
“肖國慶,你就天天聽吳倩吹枕邊風吧,這事兒都能賴到秉昆頭上?他不過問那是因為不想讓這件事影響了朋友關系,追究責任的話,是把你這個正廠長擼了,還是把我這個副廠長擼了?以后見了面不覺得尷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