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
福田十畝地,曼越美餐吧。
被分割開的一個個小餐格周圍是蔥綠的盆栽,冷風機呼呼吹著,送來一陣陣涼風,庭院式布局在一片鋼鐵水泥的叢林中別有風味。
羅艷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
泰式黃咖喱深海大蝦,印度干炒咖喱雞肉,冬陰功,青木瓜沙律,甜甜的芒果糯米飯,還有一盆酸湯檸檬鱸魚。
以前吃泰國菜總覺得有些怪味,但是今天這家餐廳不錯,除了冬陰功還是喝不下去,青木瓜沙律和酸湯檸檬鱸魚都挺合她口味的,尤其是后者,擓一筷子魚肉,蘸點酸湯往嘴里一放,那股子酸爽勁兒…
當然,吃飯對她來講不是重點,雖然對面那兩個人吃的蠻開心的,還真有一些少夫老妻的模樣。
她看了看幫自己的媽媽夾菜的林躍,對于這個便宜干爹,幾次張口,又幾次把話咽回去,因為無論如何不想打擾這在外人看來可能有些變態的家庭聚餐。
干爹?
他們的關系現在可比干爹干女兒親多了。
所以,對于澳瑪集團的遭遇,還有段家寶現在的處境,她真的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可是不開口吧,作為好舍友好閨蜜,又覺得心中有愧。
本來去年澳瑪集團就因為知識產權問題和董事長不當言論引發熱議,股價大跌,這半年時間剛剛有所好轉,現在歐盟以低價傾銷為由開出2億歐元的天價罰單,如果交這個錢,集團必然傷筋動骨,如果不交,將損失最大的外部市場,再加上中美貿易戰,和澳洲關系緊張的影響,經營狀況不容樂觀。
就在這個當口,有人向稅務部門實名舉報澳瑪集團偷稅漏稅,而且提供了詳細的資金往來記錄和相關證據,一下子引爆了澳瑪集團的信任危機,經銷商退貨,合作方追債,上游廠商要求提前兌付商票…稻草一棵一棵落下,最終壓垮了澳瑪集團,在5月到期債務尋求展期無果后,段父不得不向法院遞交破產申請。
幾十億的企業說倒就這么倒了,不僅沒有一家兄弟企業伸出援手,本地部門也選擇袖手旁觀,網民們對于這家狂舔外國人的衛浴企業因為失去歐盟市場而倒閉,最多的反應就是拍手稱快,說段父舔到最后一無所有。
心思單純的人想法很簡單,那些頭心思不單純的人想得更多,為什么一家可以賺外匯的企業,說完就完了,后續真有國內企業能夠取代澳瑪集團在歐盟的市場嗎?
當然,這不是羅艷要考慮的,她只想知道這件事是不是林躍干的,因為直覺告訴她這件事跟他脫不開干系。
“趙昌明昨天找你了?”
林躍的問話打斷她的胡思亂想,一聽事關媽媽和趙昌明,趕緊收拾心情,聚精會神去聽。
魏云婕點點頭:“沒錯。”
“他怎么說的?”
“他問我為什么這段時間沒有聯系他,是不是擔心外界的猜忌對我帶來不利的影響,還說他已經和曲婉談好了,會在趙澄進大學讀書的時候去辦離婚手續。”
“言下之意是想跟你更進一步咯?”
“嗯。”
“你怎么回答他的?”
“我說這是最后一次和他見面,沒有以后了。他不理解,問我為什么這樣對他,于是我就給他看了一張照片,告訴他明年初我要做媽媽了,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再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他沒問孩子是誰的嗎?”
“問了,我說是我和你的,他把桌子掀了,頭也不回地走了。”
魏云婕說到這里重重地嘆了口氣,頗有幾分內疚的樣子。
不過羅艷知道,內疚歸內疚,她這個責任感超強的媽媽是沒有回頭的可能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和趙昌明劃清界限,以后專心養育她跟林躍的孩子,也就是自己的弟弟。
之前這個便宜干爹說有辦法讓魏云婕心甘情愿地和趙昌明斷聯,絕無舊情復燃的可能,并且會讓魏云婕快樂而充實地過日子,她起初是不信的,直到他把詳細步驟說出,還給了她幾天的時間考慮。
最終,她妥協了,認可了。
而這個辦法嘛,很簡單…給她添一個弟弟。
按照林躍的說法,當初他和魏云婕為了以毒攻毒,讓她知道自己不是父母的債主,有到國外找機構,然后給她見證弟弟或妹妹出現的規劃。當然,如果她這個女兒真的執迷不悟,大概率會考慮再練一個小號。
如今魏云婕的還保存在那家機構中,只要錢到位,電話一打…后面魏云婕知道這一幕,會選擇趙昌明還是這個孩子?
何況孩子的父親是他。
沒錯,就是把生米煮成熟飯。
羅艷以前不止一次看到魏云婕抱著她小時候的照片感嘆女兒長大了,不會再像以前一樣乖巧聽話,總愛粘著她了。
以魏云婕對小孩子的喜歡,會選擇哪一個,還用說嗎?
而且趙昌明再舔狗,也不可能去養林躍的孩子吧。
羅艷有點同情趙昌明,如果用一句話來形容的話…丟了夫人又折兵?不,應該說被這個童顏老妖秒到渣都不剩。
所以這次到曼越美餐吧吃飯,真的是一家三口的聚餐。
對面的便宜干爹,就算不是后爸,作為她弟弟的父親…關鍵是她媽說為了避免尷尬,三人各論各的,可憐她媽并不知道,她私下里管那個同齡人叫了很多次爸爸了,雖然每次都挺羞恥的。
另一邊,魏云婕和林躍的談話還在繼續。
“關于鼎盛集團債務重組的案子,我有一個問題要問你。”
“什么問題,你說吧。”
“是你把君好介紹給長盛的陸總的吧。”
鼎盛投資那邊,前有對賭協議失敗,后面老總又因為非法集資進去了,留下一屁股債務關系,現在多個債權人一起向法院遞交了債務重組申請,而她所在的君好也被聘用加入這場“分蛋糕的盛會”,隨著更多企業數據的披露,對債權人的情況掌握的越多,她就越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林躍說道:“沒錯,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果然是你。”魏云婕說道:“何止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如果我沒有猜錯,長盛的背后是你吧。”
“哎呀,你這么聰明,我這做孩子親生父親的會很有壓力的。”眼見她一點笑模樣都沒有,林躍只能聳聳肩,如實說道:“不應該說我,應該說是老蘇總和普凌資本。”
“有區別嗎?”
“有。”
“這重要嗎?”
“不重要。”
魏云婕說道:“你到底想干嗎?”
林躍說道:“很簡單,普凌資本想要鼎盛手里握有的未時家居的原始股份。”
魏云婕把一直拿在手里的筷子放下,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最后恍然大悟:“普凌是想要通過債務重組的方式低價取得未時家居的原始股份?也就是說,你認為未時家居的股價會漲?”
“起起伏伏不是很正常嗎?”
林躍說的輕巧,但是聽者很震撼。
剛才來這里的路上,他把趙昌明去普凌投資挑釁他的事情講了一遍。
如今結果是這樣的。
曲婉和趙昌明已經達成離婚協議;她也跟趙昌明劃清界限;未時家居上市首日股價破發,至今仍處低位;趙昌明的合作伙伴李冬青鋃鐺入獄,鼎盛投資凄涼破產;這時普凌通過控制長盛低價取得未時家居的原始股,要么在股價反彈的時候大賺一筆,要么強迫趙昌明以協議價回購股份,把未時家居逼得破產重組或者創始人出局,再一口吃下。
這就是拿普凌刷聲望的代價,這就是跟他玩兒心機的后果。
殺人還要誅心,這小子真是又狠毒又狡詐。
魏云婕在心里為趙昌明默哀,好歹是合作多年的生意伙伴,也算是前男友吧,就因為得罪自己那個還未出生的孩子的爹,被一步一步逼到絕境,這還真是…
母女二人各自想著心事,連吃飯的胃口都沒有了。
“咦,石頭?”
來自側前方的稱呼將羅艷的意識由那團亂糟糟的親子關系中拉回來,感覺聲音好生熟悉,當目光掃過走來的人時,她不由愣住了,還真是熟人她的前男友路然!
自從在自習課上因為保證書鬧翻,兩人就未見過,沒想到便宜老爹帶她們來這兒吃泰國菜,居然會遇到他。
“路然?好巧啊。”
羅艷不自覺地站起來。
“你也來這里吃飯啊。”路然盡量地讓自己表現得平靜一點。
“呵呵,是啊,你這是…”
“哦,今天不是我生日嘛,爸媽帶我出來聚餐。”
羅艷打量一眼站在他身邊的中年男女:“生日快樂。”
“謝謝。”
“對了,你不是要考研嗎?怎么樣了?”
“成績一般,沒有考上中央財經。”
“別灰心,繼續努力。”羅艷沖他尷尬一笑。
“你呢,最近怎么樣?”這次換路然問了。
“我現在一家旅行社工作,帶HK的旅行團。”
“那…挺好的。”
直到這時他才將注意力由羅艷臉上轉移到餐桌對面的兩個人身上。
“阿姨你好…”
話說到一半停下,他呆呆地看著魏云婕身邊的那個人,羅艷不是難以接受姓林的和她媽在一起嗎?怎么現在…居然在一個桌子上吃飯?
他面帶疑問看過去。
羅艷知道他想問什么,只是抿著嘴一言不發。
路然媽認識林躍,卻并不了解他和魏云婕的關系,路然爸更是連他的人都不認識,最多在妻子那里聽過一嘴“林躍”這個名字。
“你好,我是路然的父親。”
既然小輩兒認識,當大人的站在旁邊不說話有點不合適,路然爸拿出在單位工作的勁頭跟魏云婕握握手:“你是羅艷的媽媽吧,我記得…你在君好律師事務所做律師?”
魏云婕微笑說道:“沒錯。”
她并不知道路然和羅艷談過朋友的事,更不了解路家的情況,只能從女兒的表情變化推測兩個人的關系。
“這位是…”
路然爸扭臉看向林躍,剛才他就對這人好奇,從年齡上看跟路然一邊兒大,如果是羅艷的男朋友,又或者表哥表弟什么的,沒道理和魏云婕坐一起啊。
“你好,我是羅艷的爸爸。”
爸爸?
路然、路然爸,路然媽,一家三口的笑容僵在臉上。
對于路然媽和路然爸,心里的想法只有一個詞能形容,那就是“奇葩”,這魏律師真夠可以的,找了個跟女兒一般大,而且是校友的人結婚,不怕別人戳著脊梁骨講她老牛吃嫩草嗎?
對于路然,他更在意的是羅艷的態度,震驚于她只是一臉尷尬地看過去,但是沒有反駁,似乎打心眼兒里接受了林躍是她爸爸的設定,這…還是那個眼睛里不揉沙子的石頭嗎?
“石頭?這是真的?”
羅艷不說話,別過頭去。
“你說話呀。”
路然媽察覺到兒子的情緒有些不對勁,好像對前女友還有想法,為了不失態,不丟人,趕緊在后面推了丈夫一把,拉著路然離開。
“呵呵,不打擾你們一家人吃飯了。”
路然爸也全力維持臉上笑容,說聲“再見”,緊追妻子腳步離開。
林躍非常好心地道:“這就走了?不一起吃點兒嗎?它家的酸湯檸檬鱸魚很不錯的。”
“不了,不了。”
路然爸話說的很客氣,但是心頭蕩漾著一萬匹羊駝。
三人重新落座,魏云婕看看一臉不自然的女兒,又看看似笑非笑的孩兒他爹:“你們幾個…什么情況?”
林躍說道:“你問羅艷。”
“艷艷…”
“媽,別問了行嗎?”
“有什么不好意思講的。”林躍說道:“那個路然是她的前男友。”
這下魏云婕明白了,怪不得剛才總覺得女兒和那個男生之間的氣氛有些怪異,不像普通的校友關系,原來兩人處過朋友。
“艷艷,你是不是還喜歡他?”
羅艷搖搖頭:“媽,都過去了。”
“如果還喜歡…”
魏云婕話沒說完,林躍冷冷一笑:“不可能的。”
“為什么?”
“羅艷…告訴你媽。”
羅艷低著頭,用勺子攪著面前的濃湯:“路然跟他不對付。”
魏云婕明白了,怪不得剛才他說話陰陽怪氣的,原來兩人有過節啊,路然要是和羅艷重歸于好,見了林躍叫什么?叔叔還是爸爸?這種情況不落荒而逃就怪了。
“你也太…”
她說到一半不說了,只剩下無奈搖頭的份,想想這個家伙的一貫作風,滿滿的騷操作,路然一家來這兒吃飯碰到他,只能說流年不利,出門忘看黃歷了。
林躍把靠近自己的酸湯檸檬魚換到羅艷面前:“別糾結了,男朋友沒了可以再找,親人不能。”
羅艷:“…”
這個語氣,這個調調…
這家伙帶她和她媽吃飯,不光是把弟弟那盆生米做成熟飯,更是為了把父女關系做成熟飯吧?
如果猜測為真,和路然一家的碰面真是巧合嗎?還是說路然就是拿來做飯的炊火?
“艷艷?”
魏云婕想不通,那個一向任性頑固,撞了南墻也不回頭的女兒,現在認清現實,學會遷就她也就算了,居然在他面前也變得這么乖巧順從,沒有一點鋒芒了?
他們倆之間,發生過什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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