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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2章:七月末

  七月二十日,在長社縣縣衙,新到任的縣丞王瑞與縣尉馬弘,以及暫駐將領鞠昇、曹戊二將,好生商議了一番。

  鑒于馬弘還未征募夠足以維持縣內秩序的縣卒,王瑞對鞠昇、曹戊二將做出了懇請:“此番官府沒收不法之田,還請兩位士吏多加看護。”

  說著,他與馬蓋相視一眼,又補充了一句:“可以的話,叫軍卒們莫要過于激烈,免得引起民怨。”

  在旁,馬弘亦是連連點頭。

  他與王瑞都是剛上任的新官,在當地沒有什么威望,在郡守府也沒有什么功績,雖然二人背后都有靠山,但謹慎做事肯定是不會有錯的。

  尤其是馬弘,從一名山賊混到一縣縣尉,他可不想浪費這次絕好的機會。

  面對王瑞與馬弘二人的懇請,鞠昇、曹戊二人自然答應,只見鞠昇拍了拍馬弘的臂膀,笑著說道:“都是自己,我不會叫軍卒們給兩位添亂的。”

  “那就好,那就好。”

  不同于馬弘只是哈哈一笑,王瑞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當日,長社縣衙于縣城內各處張貼告示,將郡守府的決定公布于眾。

  其一,官府不認可叛軍分發給各縣平民的田地,但凡收到非法之田的民戶,勒令十日內前往縣衙登記備案;被叛軍剝奪家田的,亦可于十日內上報縣衙,縣衙將盡最大努力歸還舊田。

  其二,愿意交出非法之田的民戶,官府將以十畝一石米的標準發放獎勵。

  其三,允許民戶向縣衙申請田地,但新申請的田地,需以優劣額外上繳三成的田收,交足七年,官府即默認這塊田地歸其所有。期間不得轉讓、不得買賣,不得怠慢農事,否則官府將有權收回。

  其四,匿而不報、相互隱瞞,皆以私通反軍論處。

  同時,縣衙又派縣卒敲鑼打鼓巡街喊話,將以上的政令以喊話的方式告知城內百姓。

  一時間,長社城內幸存的世族、富戶,大為欣喜,他們苦苦等待了許久,總算是等到官府出面替他們挽回損失了,而城內的平民,則大為惶恐。

  以十畝一石米的標準發放獎勵?

  平心而論,幾乎沒有多少平民看得上這種微薄的將領。

  莫小瞧了他們的市井智慧,就算他們大多都不識字,但也知道十畝田地,一年基本上可以種出八石米,哪怕要上繳一半的沉重田稅給官府,卻也可以剩下四石米。

  更關鍵的是,這塊地還是歸他們所有,這比一錘子買賣的獎勵,不知要劃算多少。

  當即,縣城內但凡是得到了不法之田的民戶,皆對官府心生了埋怨,甚至于開始有人聚眾上街聲討官府。

  對于這種行為,新任的縣尉馬弘自然不會容忍,立刻帶著新征募的幾十名縣卒上街抓捕帶頭之人,而鞠昇、曹戊二將,亦立刻率領駐軍在城內維持秩序,替官府撐腰。

  不得不說,四千余名旅賁二營的軍卒,再加上鞠昇、曹戊二將,哪怕是攻陷這座縣城都足以,維持治安自然不在話下。

  在這四千名軍卒的壓制下,長社縣內的民怨還未來得及醞釀,就被鎮壓了。

  當然,官府也不是一味鎮壓,也給他們希望保留那些田地的民戶留了一絲機會,即以高達八成的田租租一塊地。

  平心而論,對比曾經漢朝時三十稅一的利民薄稅,晉國的什五稅收已經是高地嚇人,哪怕是豐年,也只能讓耕民一家堪堪過活,而高達什八的田租,那幾乎就是在為國家貢獻糧食產量了。

  正因為如此,絕大多數的長社百姓都歸還了田地,以獲得十畝地一石米的獎勵,幾乎沒有人去向縣衙申請額外的田地。

  對此,曹戊搖搖頭地對鞠昇說道:“這根本行不通,什八的田租,還不如新開辟一塊私田。”

  要知道,天下各地其實都有隱瞞私田的事,無論是大戶人家還是平民百姓尤其是對于平民百姓而言,他們寧可多花力氣去開墾一塊新田,哪怕位置再偏遠,土壤再貧瘠,也要比耕種田租高達八成的官田賺地多。

  至于事后若非官府發現,那大不了就不種了嘛,或者再換個地方種,反正墾種私田又不是要殺頭的重罪,只要補上田租,官府一般也不會再為難他們。

  “是啊。”

  鞠昇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旋即感慨道:“但你我如今的身份,不合適指責什么…”

  曹戊皺眉說道:“我不是要指責什么,我只是覺得,那些田地積壓在官府手中毫無意義,那些平民根本不會去申請田租高達八成的田地,弄到最后,不過就是各地縣衙手中攥著十幾二十幾萬畝田地,等著荒廢。”

  “…”鞠昇默然不語。

  見鞠昇一言不發,曹戊正色說道:“我去見周首領,當面向他說明此事。”

  鞠昇微微一驚,連忙想要阻止,卻見曹戊正色說道:“我投誠周首領,僅是因為他以真誠待我,并非義師失卻了大義,倘周首領不肯聽取我的忠言,那他就不值得我追隨!”

  說到這里,他忽然笑了一下,說道:“哈,看你驚的。…我只是想把我看到的事告知周首領罷了。”

  “你這家伙…”鞠昇苦笑不得搖了搖頭。

  當日,曹戊立刻騎馬前往許昌,在一連趕了近兩個時辰的路程后,終于抵達了許昌。

  旋即,他便徑直前往都尉署,求見趙虞。

  得知曹戊前來求見,趙虞自然不會拒絕,當即命人將其請到廨房。

  “曹戊,你怎么來了?你不是在長社協助馬弘、王瑞等人么?”

  在見到曹戊后,趙虞很驚訝地問道。

  “是的。”

  曹戊點點頭,旋即抱拳說道:“末將正是因為此事而來…”

  說著,他便將長社縣的當前的情況一說,旋即皺著眉頭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就末將而言,郡守府將官田的田租定地過多,縱使耕種七年便可擁有這片田地,也幾乎沒有人會去向官府申請,尋常的百姓寧可多花力氣,找個不起眼的地方開辟私田,到最后,必然就是長社縣衙手中攥著十幾二十萬的田無人耕種,白白荒廢。”

  聽到曹戊的話,趙虞神色凝重。

  說實話,郡守府所制定高達什八的官田稅,他是知道的。

  他曾經覺得,假設一戶人家原本就有百畝田地,再申請個五十畝官田,耕種七年后將其便做自家的家田,此事對這戶人家似乎也沒什么不好?雖然申請官田耕種肯定是虧的,但只要熬過七年,這片田地不就歸他自家所有了么。

  但曹戊的話卻讓趙虞意識到,此前的考量過于武斷了,或者說,把這個年代的百姓想地太老實了。

  是的,私田。

  擊垮了井田制的私田問題,自古以來就是一個無法根除的問題。

  不過…

  陳朗當了那么多年的郡守長史,他肯定知道這件事吧?這總不至于是他一拍腦門想出來的荒唐之策。

  按照這個思路琢磨了一下,趙虞隱隱明白了幾分。

  陳朗,或許是想借此事機會擴大官田,他并不打算將那些無主之田租給各縣的百姓這里所說的無主之田,即指的是被叛軍屠戮的世家大戶的田地。

  思忖片刻后,趙虞吩咐曹戊道:“你在這里稍歇,我去一趟郡守府。”

  說著,他便帶著牛橫前往了郡守府,當面向郡丞陳朗詢問了此事。

  面對趙虞的詢問,陳朗并沒有隱瞞,點點頭如實說道:“是的,都尉,在下知道三縣百姓多半寧可私下開墾私田,也不會向官府申請,到最后,三縣縣衙或許會剩下十幾、二十幾萬畝田地…郡守府之所以提出那條政令,實則是為了安撫民意,避免落下侵民的口實。”

  趙虞微微思忖了一下,旋即心中微動,驚訝問道:“你莫非想用這些官田安頓河南之民?”

  “咦?”

  陳朗驚愕地抬頭看向趙虞,旋即才意識到自己的失禮,連忙告罪。

  告罪之余,他拱手恭維道:“不愧是都尉,一看便看穿了我等的用意。”

  說著,他端正神色,點點頭道:“不錯,這些官田,我打算用來安頓河南郡的流民…河南郡本是我大晉的產糧大郡,每年可產糧數百萬石,然而今年,叛軍破壞了河南郡至少八成的田地,剩下的田收,根本不足以養活其百萬郡民,我潁川郡挨著河南郡,又擊退了叛軍,一旦到了九、十月,河南郡收不上糧食,郡民陷入恐慌,到時候,別說我潁川郡無力向河南郡增援糧食,就算運了糧食過去,恐怕亦會有幾萬、十幾萬難民涌入我潁川。…既然橫豎躲不開,何不趁此機會多弄些官田,待他日收斂流民呢?如此一來,郡里也可以多收些糧食。”

  能預見危機,甚至能想辦法將其扭轉為機遇,縱使是趙虞也覺得,這陳朗著實是有能力的人。

  一刻時后,趙虞回到了都尉署,將其中真相告知了曹戊。

  得知郡守府是故意要擴大官田,以待收容逃奔他潁川郡的難民,曹戊這才恍然大悟。

  恍然大悟之余,他慚愧地說道:“看來是末將心存偏見,誤以為天下官僚皆是一丘之貉,如今看來,這晉國還是有不錯的官員。…末將魯莽,打攪了都尉,請都尉責罰。”

  “誒。”

  趙虞拍怕曹戊的臂膀,笑著寬慰道:“你為公事而來,我豈會罰你?”

  旋即,他正色說道:“我也曾考慮過河南郡的流民問題,長社離河南最近,到時候恐怕要首當其害,為防意外,你與鞠昇于長社再駐軍一陣子,期限若有什么想法,立刻告知于我。”

  “是!”曹戊精神一振,當即抱拳應道。

  事實證明,郡丞陳朗還是想地太樂觀了,待等到八月初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有河南郡的難民逃奔潁川,率先抵達了長社縣。

  得知此事,許昌如臨大敵,畢竟這意味著即將有一股數量更龐大的饑民將源源不斷地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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