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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1章:都尉周府的夫人(五)

  次日,郡守府便派人將趙虞的俸祿送到了府邸周府。

  嚴格來說,趙虞只當了不到四個月的官,其中,他當了兩個來月的昆陽縣尉,半個月的部都尉,半個來月的上部都尉、以及同樣是僅有半個月的都尉。

  短短四個月內,連跳三級,從一縣縣尉一路升到一郡都尉,這升官的速度,尋常人花十年都未必能成功。

  還是那句話,得感謝叛軍的‘助攻’,以及前都尉曹索的襯托。

  而這近四個月的月俸,趙虞還未收到過,畢竟他在昆陽時并不缺錢,自然不會想到去縣衙領俸祿,而許昌的郡守府,前段時間由前郡丞宋撰管理此事,見趙虞不提,宋撰自然也不會主動給予,于是這件事就拖了下來。

  而如今,升任郡丞陳朗猜測都尉周府可能缺錢,便很機智地想到了這件事。

  他在郡守府內大手一揮,吩咐手底下的官吏按照都尉的月俸標準向趙虞發放四個月的俸祿,亦補足此前的拖欠。

  四個月的俸祿,即四百石,由于趙虞的回覆是‘半谷半錢’,因此,隔天郡守府便派人向周府送抵了二百石谷子,而另外二百石谷子,則按照‘脫殼’的標準,視為三分之二數量的米,以當前一石米三百五十錢的價格,兌換成了錢,大抵是約五萬錢不到。

  得到了這筆錢糧,都尉周府足以維系一段時間了。

  既然有了錢,靜女便打算遣散府里原來的仆從,她招來何順,吩咐道:“將府里的仆役召集至前院…”

  聽到這話,伺立在屋內的三名侍女,除碧兒以外,都不禁有些心慌。

  其余兩名侍女,一人比碧兒年長兩歲,與靜女同齡,一人與碧兒同歲,前者換做青兒,后者換做瑤兒,這類名字,在大戶人家隨處可見。

  在這三名侍女當中,靜女印象最佳的,自然就是碧兒,雖然這丫頭笨手笨腳的,性格也毛躁,一點也不文靜,但這丫頭很有勇氣,是三名侍女中最先鼓起勇氣接觸她的,而且嘴巴很甜,因此靜女倒也不排斥將其帶在身邊。

  而名為青兒的侍女,則沉穩許多,倒是有點像曾經的靜女那般文靜,但這丫頭膽子不及碧兒大,在靜女面前大氣都不敢喘,不過見她為人仔細,靜女決定日后讓她負責一些具體的事務。

  至于年紀比碧兒小幾個月的最后一個小丫頭瑤兒,則是三人中最畏懼靜女的,只要靜女眼睛掃過去就立刻面色慘白,甚至于嚇得渾身哆嗦,讓靜女頗有些無語——她不過就是戴著一塊面具而已,至于嚇成這樣么?

  后來靜女才知道,這三名侍女,其實都不是害怕她臉上的面具,而是害怕她的眼神。

  事后,靜女私下對著銅鏡看了半天,這才隱約感覺,自己的眼神確實有些冷漠,大概是她這些年經歷了太多事,見到了太多的生死,因此目光再也不像碧兒那三個丫頭那般純真,變得有些冷漠。

  盡管對此很遺憾,但靜女并不后悔。

  就像時常握劍的右手有幾處不知不覺磨出了一層繭,雖然作為女人的天性,她恨得要死,但她并不打算放棄劍術。

  她很清楚,一個只懂得養尊處優的女人,是無法幫助到她的少主的。

  她要成為他的盾,成為他的劍,成為能與他同甘共苦的女人。

  巳時前后,都尉周府內原先的那些仆從,皆被召集到了前院,大概有二十幾人。

  據碧兒所言,府邸里原先有一百五十人上下,而現如今,逃的逃、走的走,就只剩下這些人了,就連內院原先的六七名侍女,也跑走了一半,只剩下她們三人。

  可能是那二十幾人也預感到了什么,被召集到一處時人心惶惶。

  當靜女出現了他們眾人面前時,當即就有一名婦人跪倒哭求道:“夫人,請莫要將我等趕走…”

  話音未落,其余二十幾人紛紛跪倒哀求。

  或許有人不理解,這些人原本在曹府為仆役,有的甚至簽下了賣身契,而現如今,新來的周夫人允許讓他們恢復自由人,甚至還要發一筆遣散金,這有什么不滿意的呢?

  但事實上,這些人是真心愿意留在都尉周府,哪怕是簽下賣身契也無所謂。

  要知道如今可不是太平時候,各處叛軍為禍,哪怕是如今的潁川郡,叛軍也依舊占據著接近三分之一的地盤。

  更糟糕的是,由于各地戰亂導致米價飆升,哪怕是在郡守府的刻意壓制下,許昌城內的米價亦飆升到了三百五十錢一石的高價,相比較七年前的昆陽,米價幾乎快翻了一倍。

  在一個‘重農抑商’的晉國,這可不是一個正常的現象,按理來說,這等年代的米價幾乎是不會出現太大波動的,十年、二十年穩步保持一個相同的米價,這才是所謂的盛世之基。

  而面對如今許昌的米價,別說靜女準備發放一石米加五百錢作為遣散金,就算翻個幾倍,這些人也是不愿意離開的。

  畢竟,他們在這座府邸可以吃飽,不至于忍饑挨餓。

  “夫人,請莫要將我等趕走…”

  “夫人…”

  “夫人…”

  二十幾人,紛紛跪地磕頭,苦苦哀求。

  從旁,青兒、碧兒、瑤兒三名侍女仿佛也有些感同身受般的惶恐,嚇得小臉發白,大氣都不敢喘。

  唯有何順與一干黑虎眾不為所用,等著靜女下令。

  只要靜女一聲令下,縱然這些人不肯離開,他們也會將其驅逐。

  見何順頻頻投來請示的目光,靜女心中不禁有些猶豫。

  良久,她緩緩抬起右手,待眾人逐漸安靜下來之后,她緩緩開口道:“這樣吧,想離開的人,可以向何衛長領取二石谷子,五百錢,不想離開的人…那姑且就留下吧,不過,日后需按照我周府的規矩…”

  一聽這話,那二十余名奴役心中大喜,竟無一人想要離開,紛紛感謝。

  “多謝夫人。”

  “多謝夫人仁慈。”

  “夫人大恩大德,我等沒齒難忘,日后丁當好好效力。”

  靜女微微點了點頭,旋即便帶著三名侍女轉身走向內院。

  見此,何順立刻趕了上去,抱拳說道:“夫人,這樣合適么?”

  靜女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那些如釋重負的仆役,平靜說道:“養活這些人,一年最多不過一百石米,就算算上肉類、蔬菜,其他所需,也不會超過二百石米的花費,咱們不差這些,姑且就當行善事、積陰德吧。…這些人愿意留下,大概也是沒有其他去路。再者,反正府上也需要一些人,總不能叫你們去打雜吧?”

  何順身后的幾名黑虎眾嘿嘿笑了起來。

  的確,他們可不愿意干那些打雜的事。

  “那我派幾人看著他們吧。”何順仍有些不放心:“終歸是曹家的舊仆。”

  盡管靜女覺得那二十幾人中未必會有什么死忠于曹家的仆從,但她倒也沒有反對何順的提議,畢竟何順就是負責這事的。

  “這事你看著辦吧。”

  “是。”何順抱拳而退。

  看著何順那幾名氣勢兇猛的黑虎眾走遠,碧兒等幾名侍女這才暗自松了口氣。

  此時,碧兒再次發揮了她嘴甜的特點,當即便開口恭維靜女道:“夫人,您真仁慈…”

  靜女淡淡一笑。

  仁慈么?

  在她看來,倘若這就是仁慈,那仁慈那就太過于廉價了——這只是余裕下的憐憫而已。

  或者就像她所說的,積累陰德,以求上蒼庇護他趙氏。

  府邸用度的問題解決了,曹家舊仆的問題姑且也解決了,那么接下來該做什么呢?

  接下來,要清點府內各個屋宅的擺設。

  但凡大戶人家,都需要有人專門負責此事,每日盤查各個房間的擺設。

  就比如書房,屋內有許多貴重的擺設,像什么玉石鎮紙,書籍之類的,大多數時候主人都不在,只有府上的仆役負責打掃,倘若少了什么東西,主人都未必能及時發現。

  這就需要有忠心的家仆專門負責此事,每日清點,以避免出現‘家賊’卻不知——似這種手腳不干凈的家賊,在大戶人家的仆役中司空見慣,雖說這些人未必敢偷什么顯眼的、貴重的東西,對主人家倒也不至于造成太大的危害,但倘若主人與主母放任不管,那必然會敗壞門風。

  是故,這是必須杜絕的。

  這種事,若不是靜女當年跟在周氏身邊,她是不可能知道的。

  哪怕是趙虞也未必清楚——因為以他曾經二公子的身份,不太可能會接觸到這些瑣碎。

  而如今,暫時還沒什么信得過的家仆,而忠心的何順那群人又不識字,靜女也就只能帶著三名侍女親力親為了。

  不可否認,這可是一個工程量頗大的辛苦活。

  而就在靜女忙碌之際,何順忽然前來稟告:“夫人,陳郡丞的夫人張氏,攜禮前來拜訪。”

  靜女當即吩咐青兒將其請到內院的主屋正堂。

  “昨日夫人送來重禮,著實叫人過意不去…”

  在主屋的正堂內,張氏表達了謝意,同時拿出了帶來的糕點,與靜女一同品嘗。

  在官場上,只要兩戶人家的男主人地位相差不是很厲害,他們的夫人互相走動,拉近關系,這也是很常見的事。

  甚至于,這種‘婦人外交’一定程度上可以影響到其丈夫的官途。

  就好比眼下,張氏便熱情希望與靜女拉近關系:“貴府新遷,想必周夫人這幾日也很辛苦吧?”

  “也沒什么。”靜女平靜而不失禮儀地回道:“不過就是收拾一下曹家的舊物,清點一下府里留下的物什而已…”

  作為陳府的女主人,張氏當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心下暗暗稱奇。

  畢竟這種事,并非大戶人家出身,可未必知曉。

  當然,這是好事,張氏怕是就是周夫人不懂規矩、難以相處,最終弄得彼此都尷尬,而現如今,見這位周夫人似乎對這些都很熟悉,她驚訝之余,亦是暗自松了口氣。

  當晚,在與趙虞歡愛之后,靜女頗有些郁悶地說道:“今日,陳府的夫人張氏來拜訪府上,約我過幾日聚一聚,一起喝喝茶,據說還會有另外幾家的夫人…”

  “哈哈。”

  趙虞一聽就明白了怎么回事,看著一臉郁悶的靜女哈哈一笑。

  不錯,一座府邸的女主人,可不僅僅只需要打理好府邸內即可,還要處理好與夫婿親近之人其妻子的關系,最好形成一個可靠的關系。

  “正室夫人沒那么好當吧?”趙虞摟著靜女調侃道。

  在外人面前恬然穩重的靜女,此刻在心愛之人面前卻盡顯撒嬌之色。

  她當然知道正室夫人沒那么好當,但即便如此,她也想當。

  “我能應付的。”

  她自信的保證,讓趙虞有些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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