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真是祥瑞了?”趙公子忙滿臉驚喜的追問道。
“豈止是祥瑞!麟鳳五靈,王者之嘉瑞也!最高等級的瑞兆啊!”張居正激動的跟什么似的,緊緊抓著趙昊的手腕,整個人都哽咽了。
“而且這是神龜呀!既不是鳳凰、麒麟,也不是龍和白虎,偏偏就是一只龜,絕對是天意啊!”
張居正抓著趙昊的手雙手擎天,然后噗通就給那轎子里的大象龜跪下了。
五體投地、虔誠跪拜,涕淚橫流、萬分激動道:“神龜一出,我萬歷一朝注定中興大明啊!”
趙公子被岳父抓著手腕子,只能也陪著跪一跪,求個長命百歲了。
他都傻眼了,沒想到自己這輩子,會給一只烏龜磕頭。好吧,是象龜…
但岳父跪得這么高興,他又有什么辦法?
趙昊認識偶像也十年了,連他閨女的肚子都搞大了,也沒見岳父如此失態過。
沒想到居然因為一只魔鬼島的象龜,直接破了防。果然還是閨女的禮物最能送到當爹的心坎上。
好吧,張相公如此激動的原因,趙昊還是知道的,只是沒想到他會激動成這樣。
看來岳父這幾年,承受的壓力不是一般的大啊…
所謂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堤高于岸,浪必摧之。
張居正如今權柄之重,二百年來臣子第一。而且他厲行改革,用考成法把大明官場烤得外焦里嫩,官不聊生!他不是浪催的,誰是浪催的?
當然,他如今控場能力太強…內閣、廠衛、科道、后宮都是他的鐵桿,所以這股風浪也很難讓他濕身。
直到一年前,張居正終于遭到了當政以來的第一次打擊!
起因也十分荒謬,居然是因為一次大捷。
張相公當國后,繼續重用遼東巡撫張學顏和總兵李成梁,對他們信賴有加、大力支持。
這兩位也沒有讓張相公失望。萬歷三年冬,兩萬土蠻騎兵,攻破平虜堡南下進犯遼東。
蒙古人本以為明軍肯定會龜縮不出,結果張學顏和李成梁率軍,于沈陽城外列陣迎敵,嚇得韃子趕緊后撤。
此時的遼東官軍經過張居正推行的軍事改革,在當世名將李成梁的調教下,戰斗力十分彪悍。
官軍先用火炮猛轟,嚇得蒙古人人仰馬翻后,李成梁的精銳騎兵發起沖擊,只一個回合便將兩萬敵騎擊潰。
接著李成梁親自率軍追至河溝,再度殲敵數千,取得了一場酣暢淋漓的遼東大捷!
這也進入萬歷朝后,官軍戰果最輝煌的一次大捷。誰知捷報八百里加急入京,卻引發了一場險些斷送萬歷改革的軒然大波!
得知遼東大捷,張相公自然是最高興的,他推行考成法三年多來,砸了多少人的飯碗,摘了多少同僚的烏紗?各方面遇到的阻力自然越來越大。
這場大捷來的正是時候,用來證明改革的正確性,可比什么祥瑞有說服力多了!
所以張相公迫不及待打開了捷報,卻不由眉頭一皺。
不是大捷本身有什么問題,而是報捷的人有問題——具本的居然不是遼東巡撫張學顏,而是遼東巡按劉臺。
撫按雖然都是欽差,但尊卑有別!巡撫才是軍政主官,巡按只是監察官!
這種天大的露臉的事情,當然要由主官來具本報捷了。劉臺最多只能聯署,為捷報的真實性背書。
這個劉臺怎么敢撇開巡撫,搶先奏捷呢?
因為他是隆慶五年的進士,張相公的得意門生!
張相公推行改革,破舊立新,為了跟舊勢力對抗,當然要提拔自己的門生了。
而且劉臺還是湖廣興國人,是張相公的鄉黨晚輩,就更加被重用了。
張居正派他去遼東,很明顯就是替自己盯著東北老鐵們,讓他們好好干,別整幺蛾子。
自隆慶封貢以后,俺答汗當上順義王,再也不用搶劫了,心靈空虛了,便和三娘子皈依了藏傳佛教。在順義王夫婦的帶頭下,整個韃靼上下便沉迷信佛不可自拔,已經幾乎提不動刀了。所以現在大明主要的邊患,就剩一個遼東了。
遼東的蒙古各部一看,韃靼部如今精神物質雙豐收,日子別提多滋潤,便也想效仿封貢。
當初俺答封貢時,雖然是高拱主導,張居正分管軍事,也是出了大力的。就在大家以為這會肯定‘外甥打燈籠——照舊’時,張居正卻明確表態,堅決不許!
他的理由是,大明積弱日久,短期之內沒法像國初那樣,大軍遠征蒙古各部,將其一舉逐出漠北。所以只能實際一點,暫時以九邊安寧,不擾內地為要。
但韃虜兇殘無信,一味懷柔只會助長囂張氣焰。如果西邊的韃靼和東邊的土蠻都給予封貢的話,兩邊都不會珍惜的。所以必須要堅決的拉一派打一派,一手胡蘿卜一手大棒才長久!
既然俺答封貢后,一直表現不錯,據說還帶頭吃齋來了,那就繼續喂他胡蘿卜好了。但對遼東的土蠻,就要堅決的打擊了。
不能因為他們求饒而松手,必須年年打,年年往死里打,打到沒有土蠻了為止。這樣非但能震懾東北的那幫子蒙古女真部落,還能讓西邊的俺答汗更珍惜得來不易的封貢機會,不敢越雷池半步。
待官軍集中力量,平定遼東后,再回過頭來收拾被宗教和貿易養廢了的韃靼部,不就易如反掌了?
‘東制西懷’就是張相公為根治困擾大明百五十年的韃虜之疾,開出的一劑藥方。
如今‘西懷’已經完成,就剩全力‘東制’了,張相公自然希望遼東文武合力,內外齊心,把勁兒往一處使了。所以劉臺臨行前,張居正特意面授機宜,告誡他去了遼東只看不說,有什么問題調查清楚了報給自己處置,不要干擾遼東文武,尤其是不要對遼東巡撫指手畫腳。
因為張學顏是高拱用的人,如今朝中高黨略盡,幾乎跟高拱沾邊的就倒霉,張中丞這種漏網之魚自然難免惴惴。
但張居正沒法動他,因為實在是非他不可啊。
遼鎮邊長二千余里,城砦一百二十所,三面鄰敵,官軍近十萬。然自嘉靖戊午大饑,逃亡三分之二。之前兩位巡撫王之誥和魏學曾,都是名臣干吏,然而兩位中丞竭盡全力,也未復全盛之半。
隆慶四年遼東又遇荒旱,餓殍枕籍,蒙古和女直各部趁勢而起,遼東形勢岌岌可危。
張學顏臨危受命,首請振恤,實軍伍、招流移,治甲仗、市戰馬,信賞罰,終于恢復了遼東的戰斗力。,
他又與大將李成梁配合默契,相得益彰,經營數載,終于將遼東局面收拾一新,把韃子女真打得屁滾尿流,人口和兵力也恢復如舊。
要想掃平遼東,這樣身系邊陲的能臣,張居正哪敢輕言撤換?相反,還得給張學顏加官進爵,溫言寬慰,好讓他打消求去的念頭,安心跟李成梁搭班子,把土蠻干趴下再說。
可劉臺這一搞,讓人家張中丞怎么想?
張相公又一尋思,頓時了然——這小老鄉在遼東,還不知怎么扯大旗作虎皮呢。恐怕早就騎在張學顏、李成梁的脖子上作威作福了。
他意識到,之所以獨有劉臺的捷報,卻不見張學顏的。八成就是遼東文武在給劉臺這個二百五點炮。
也小小的將了他張相公一軍,你的考成法中,不是強調‘綜核名實’嗎?該誰做的事兒就是誰做,決不能越權行事!
現在劉臺明顯是越權了,看看張相公到底會不會偏袒門生。
自然,張相公也只能揮淚斬馬謖了。
于是張居正寫了圣旨,以皇帝的名義斥責了劉臺一番,命他立即回京接受處理!
正常來說,劉臺應該很清楚,自己雖然被臭罵一頓,但沒有馬上丟官。這就意味著老師還是保護他的。大概率回京冷處理一段時間,就能繼續被委以重任了。
然而劉臺偏生就是個二百五,而且有言官的共同毛病——死要面子。接到旨意后,他大感顏面掃地,是又氣又惱。覺得自己為老師來這苦寒之地,跟一幫臭丘八混在一起,凍得菊花都開裂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就是搶先報了個捷嗎?至于把我如此羞辱,一棒子打死嗎?
加上有人慫恿,他腦袋一熱,就玩了票大的。成為大明開國兩百年來,第一個上疏彈劾老師的學生!
當年戶科科長汪文輝上疏論言官,只若有似無的影射了下座主高拱,就把高閣老氣得死去活來,撂挑子不干。把汪文輝的奏章說成是欺師滅祖第一疏!簡直都要十惡不赦了。
可跟這位劉御史比起來,王科長當年的含沙射影那都是弟中弟,劉臺可是指名道姓的彈劾了張居正,彈章一上,張相公直接被氣得吐血暈厥。
蘇醒過來后,他對呂調陽垂淚喟嘆‘國朝二百余年并未有門生排陷師長,而今有之。’
第二天便向皇帝…其實是垂簾聽政的太后,上表請辭。
太后自然不許,萬歷也親自下了御座,雙手扶他起來,慰留再三,張居正卻依然堅決求去。
后來太后親自出面挽留,他才勉強留下。
同時太后親自下旨,命錦衣衛將劉臺那殺材劉,披枷戴鎖地從遼東押至北京,打入錦衣衛詔獄,嚴刑拷打幕后主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