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景四年八月下旬,回祖籍守孝滿三年的宋家遷回京城。
入秋大雁往南飛,宋巍順便捉了一對抱著來,入京回府安頓好,于九月初九重陽日上陸國公府納采。
為了符合禮數,溫婉和爹娘帶著小晏禮早在半個月前就搬到國公府暫住。
今兒府上十分熱鬧。
正院中堂,陸國公和國公夫人柳氏坐在上首,長房陸平舟、文姨娘、陸晏彬和抱著孩子的小柳氏坐在左邊靠背椅上。
二房陸行舟坐輪椅,趙尋音則是帶著陸晏禮坐在右邊靠背椅上。
溫婉作為待嫁娘,不能露面,在閨房待著。
后廚下人們趕著做五福糕,游廊上丫鬟小廝媽媽婆子來回穿梭,一片繁忙景象。
辰時正,門房小廝喘著氣跑進來,激動道:“來了來了,姑爺來了!”
陸老太太橫他一眼,“這都還沒正式拜堂成親,怎么就成姑爺了?”
小廝忙嘿嘿笑著自打嘴巴,“小的嘴快,是宋大人來了。”
“快去把人請進來。”陸老太太吩咐。
小廝退出去沒多會兒,宋巍便抱著一對大雁出現在正院。
趙尋音一看就笑了,“據傳大雁一生只配一次偶,倘若一只沒了,另外一只便終生不再成雙,三郎能有這般心意,委實難得。”
宋巍把綁了紅繩的大雁交給下人,進門后一一朝長輩們行禮。
他一貫偏愛天青色,今日穿的便也是天青色長袍,錦帶束腰,闊袖滾回字紋。
不惑之年,他像一壇越釀越醇的酒,呈現出男人一生中最好的狀態,謙忍沉斂,雍容雅致。
陸國公掀了掀眼皮,這種場合,他作為一家之主,該當仔細說兩句,然而那些年跟宋巍太熟,搜腸刮肚一番也沒想出既能彰顯威風又不故作姿態的言辭,最終,只化為一句咬牙切齒的,“臭小子!”
老太爺脾氣臭,陸老太太擔心他一會兒不分場合胡亂發飆,忙招呼著宋巍,“五福糕應該快好了,三郎快坐,一會兒吃兩塊糕再走。”
文姨娘掩唇笑道:“這才剛來,媳婦兒的面都還沒見上呢,老太太就下逐客令,可別把咱們這位姑爺給氣跑了。”
“這馬上就要大婚了,可不能讓他見。”趙尋音道:“婚嫁俗禮怎么來,咱們家也得怎么來,三郎,你沒意見吧?”
這臭小子,害婉婉吃了那么多苦,就該晾著他!
宋巍已經在陸晏彬旁邊落了座,聞言含笑道:“大長公主言之有理。”
聽慣了宋巍管自己叫岳母,如今突然換個稱呼,趙尋音險些沒反應過來,噎了一噎。
陸行舟看向宋巍,“留在寧州的那個孩子還好吧?”
他一開口,話題便被扯開來,氣氛也漸漸活躍。
煙云閣內,溫婉坐在小榻上,手中拿著繡架,飛針走線。
一旁的大丫鬟百靈看得瞠目結舌,“郡主,您已經繡錯好幾針了。”
“是嗎?”溫婉晃過神,有些不好意思,面頰微熱。
她本來就是為了壓制激蕩的情緒才會特地拿起繡活來做,不想,還是走神了。
杜鵑掩著小嘴笑,“郡主的一顆心,只怕早就飛到姑爺身上去了,哪還有心思繡花呀?”
玲瓏和云彩到了年紀,溫婉給二人尋了人家出嫁,如今在她跟前伺候的大丫鬟,是趙尋音撥來的百靈和杜鵑。
溫婉嗔了二人一眼,揚起手中尖尖的針,“再敢胡說,仔細我把你們倆的嘴巴給縫上。”
兩個小丫鬟忙笑著討饒。
屋里一下子嬉笑熱鬧起來。
溫婉捏著針,卻沒心思再繡。
不可否認,她是真的想宋巍了,很想很想。
知道他今日來納采,她一大早就起來特地梳妝打扮,就是為了等他應付完正院那邊,來煙云閣見她。
然而這都快午時了,連個人影都沒見著。
溫婉等得心慌,吩咐百靈,“你快去正院瞧瞧,是不是有什么事兒給耽擱了?”
百靈應聲跑出去,沒多會兒苦著小臉回來。
溫婉見狀,忙問:“如何?”
“郡主還是別等了,傳飯吧!”百靈道:“您在這兒眼巴巴地盼著,人姑爺早走了。”
“…”溫婉一臉震驚,“不是說好了納采,這就完事兒了?”
“倒是送了一對大雁來,少奶奶身邊的紅玉和紅香在那喂食,我上前問了兩句,說是公主說的,大婚之前不宜見面,姑爺吃了五福糕就走了。”
溫婉欲哭無淚。
自從上次京城一別,她眼巴巴等了兩年,兩年啊,望穿秋水了都,當娘的也不知道通融一下,就見一面也不行?
元寶當初去葉家納采還大喇喇地跑人小姑娘的閨閣里嘮嗑了呢!
不過話說回來,這事兒要擱在宋巍身上,溫婉很難想象那個人會在她家人不同意的前提下偷偷跑到閨閣里來見她。
“唉!”溫婉嘆口氣,還能怎么辦?只能等了,“傳飯吧!”
宋巍回到府上沒多久,宋元寶和葉翎就過來了,葉翎手里拉著兩歲多的小閨女宋妍,身后跟著進寶和柒寶。
落座之后,宋元寶問:“爹,見到娘沒?”
宋巍搖頭,“大婚之前,不宜相見。”
“那這么說來,陸家點頭同意了吧?”
上京之前,宋元寶已經從宋巍口中得知他們和離的真正原因。
想到當初自己對溫婉的惱恨,再想到溫婉為了給宋巍改命遭受世人非議,更是不惜大老遠跑到北燕,宋元寶心中說不出的愧悔自責。
見宋巍默認,宋元寶又說:“我和阿瑤準備寫喜帖了,名單已經擬好,一會兒爹過過目,看還有沒有遺漏的地方。”
宋巍點點頭,牽過柒寶的手,順勢將小女兒抱到腿上坐著,這才看向宋元寶,“闊別三年再回來,同僚換了大半,你還適應吧?”
“在家閑懶散慣了。”宋元寶頗為不好意思,“開初這幾天有些坐不住。”
“盡快調整過來。”宋巍道:“楚國剛剛收服北燕,等兩國融合完,朝中便是用人之際,好好表現,陛下不會冷待你的。”
提及趙熙,宋元寶想到自己當初給他送的那個丹頂鶴根雕筆架,只怕早就不知被扔到什么地方去了。
那時候為了學根雕,他還弄得滿手血泡。
宋陸兩家再度聯姻的事,這些日子已經傳遍楚京城。
百姓對此議論紛紛。
有人覺得,永安郡主當年做得太絕,在婆婆靈堂上說和離,這樣的女人,宋大人就該狠下心來不要她,何苦熱臉貼冷屁股上主動提親再娶?
也有人覺得,永安郡主大義凜然,要不是她和離,就不會有出使北燕那一出,不出使北燕,楚國就沒辦法收服北燕,北疆戰爭只怕到現在都還結束不了,這樣的女中豪杰,值得宋大人再娶回去疼著寵著。
更有小部分人,猜測當年的和離是不是還有什么內幕。
謝家和徐家幾乎是同時得到的消息。
宋芳氣炸了,讓人備上馬車就去謝家,把謝姑媽和楊氏謝濤媳婦幾個叫上,直奔宋府而來。
當爹的不在,如今京城里輩分高的親戚就數謝姑媽和謝姑父。
宋芳原本是想請謝姑媽來說說宋巍,溫婉當年都那樣了,和離便和離,比她好的又不是沒有,宋家犯不著往上貼。
然而在馬車上,謝姑媽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到底是人家兩口子的事兒,我一個外人怎么好插手?郡主年輕,有點小脾氣也正常,沒準當年吵架了,一氣之下才會提出和離,這三年各自在一處想清楚,現在要復婚,不是挺正常?”
打從得知宋巍去陸家納采,宋芳的臉色就沒好看過,“我只是咽不下那口氣,當年我都親自求上門給她下跪了,她竟然還冷得下心腸來跟我三哥和離,現在憑什么又要我三哥巴巴地上門提親把她娶回來?想想她做下的那些齷齪事兒,她還配得上我三哥嗎!”
楊氏臉色微變,“怎么說郡主也是皇親,你說話還是注意些。”
宋芳臉沉了沉,雖然不再言語,可馬車里的婆媳三人都看得出來,她還沒消氣。
到宋府后,謝姑媽婆媳三人直接去找葉翎,正巧看到二郎媳婦也在,眼眶紅紅的,像是剛哭過的樣子。
謝姑媽一問才知,宋二郎在寧州時就收了院里一個叫“晴兒”的丫鬟,前兩天剛剛探出懷孕,宋二郎揚言要把晴兒抬為姨娘,二郎媳婦覺得委屈,這才會來找葉翎哭訴。
男人三妻四妾天經地義,謝姑媽嘆口氣,少不免勸慰一番。
而前院,宋芳求不上謝姑媽,只得自己上陣,直奔宋巍的書房,說了自己不同意溫婉再回來當嫂子的事。
宋巍剛剛脫孝,雖然還沒正式被宣景帝召入朝,但有些公務不得不處理,見宋芳不管不顧闖進來,他停下手中的筆,抬目看向宋芳,“你公爹被封了武成王,聽說最近正在準備遷府前往封地,你怎么有空過來?”
宋芳被他這副不咸不淡的態度氣到,皺著眉,“三哥,你別回避我的問題!”
宋巍自然不能跟宋芳解釋和離的真正原因,溫婉會預知的事兒,說出來也沒多少人信,更何況她現在已經預知不到任何東西,便只道:“進寶和柒寶需要一個娘,而我需要一個妻子。”
“可她都那樣了。”宋芳怒紅著臉,“當初做得多狠多絕,后來又傳出不好聽的名聲來,這三年里誰知道她有沒有再跟哪個男人廝混,她怎么配得上三哥?”
“夠了!”宋巍難得的動怒,“婉婉嫁的是我,將來跟她過日子的人也是我,你既然已經嫁出去,管好自己家里的事就行,其他的,無需你操心。”
宋芳最后哭著離開了宋府。
葉翎得知后,親自去了一趟徐家,勸了老半天才勉強把人給勸住。
宋元寶沒說,葉翎并不知公婆和離的真正原因,勸宋芳的時候,全是讓她站在進寶和柒寶的立場上著想。
納采過后沒多久,便開始正式定親,宋家送來了聘書,那上面的每一個字都出自宋巍之手。
溫婉覺得自己魔怔了,之前看他的回信都不曾這般,現在拿著聘書一遍一遍地看,每看一遍,都能傻笑一回。
十月中旬,禮書到,隨著禮書而來的,便是一抬又一抬用紅綢綁著的箱籠。
箱籠里,是宋家準備了兩年的聘禮。
溫婉掃了眼又長又密的禮單,直接被驚到,急急忙忙跑出煙云閣去往外院,就見趙尋音正在指揮著下人開箱籠清點聘禮。
首先開的,是八大件。
鳳凰于飛金梳子、吉祥如意金算盤、有鳳來儀金鳳簪、乘龍配鳳金手鐲、喜結連理同心鎖、龍鳳呈祥金邊鏡、鴛鴦戲蓮金碗筷、花開并蒂金剪刀。
接下來,便是不值錢但必備的那幾件,全是雙數。
聘餅五十公斤、海味八式(鮑魚、海參、魚翅、蝦米、魷魚、元貝,蠔鼓、魚肚)、三牲(兩雌兩雄兩對雞,外加豬肉五斤起雙)、鯪魚兩條、椰子一對、酒四壇、四京果(龍眼干、荔枝干、核桃干、干花生)、生果四斤、四色糖、茶葉芝麻各兩斤。
帖盒里除了裝著各種預示百年好合的干果,還裝了龍鳳喜燭和一副對聯。
對聯是宋巍親手所寫,那沉穩剛勁的字體,看得溫婉心頭一熱。
負責開箱的小廝們還在大聲念著聘禮,從綾羅綢緞絲帛錦絹,念到珍珠寶石頭面首飾。
綾羅綢緞還好,每樣兩百匹,可這一箱一箱的珍珠寶石就過分了。
溫婉看得想哭,“他這是傾家蕩產來下聘了吧?我嫁過去喝西北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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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沒提到的細枝末節,會在番外一筆帶過,盡量補充完整_
然后看到陸晏清的番外在書城呼聲很高,這里跟親們說一聲,這一對如果真寫,是虐戀,結局不好的,正文給個“不見了”的開放式結局,大家自行腦補圓滿就好啦,寫出來敗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