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熙轉過身,看向初醒的董晗,“朕吵到你了?”
“沒有。”董晗搖搖頭,“是臣妾睡眠淺。”
說著,慢慢垂下眼睫,“陛下,對不起。”
她原本以為懷的是龍鳳胎,結果出生變成了雙胞胎。
現在,驚喜大概變成了困擾,白天命婦們只是不敢說,所以沒人在她面前提及皇室雙胎,可背下,少不免一番議論。
朝堂上,就更甚了吧?
“對不起什么?”趙熙在搖籃旁邊坐下來。
“是臣妾存了私心隱瞞雙胎一事,臣妾有罪…”
趙熙沉默片刻,“既如此,想來你也知道皇室不該存在雙胎,名字朕只會賜一個,選吧。”
董晗靠在床頭,聞言,雙手攥著錦被。
同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舍了誰都覺得揪心,可不舍又不行。
一時之間,董晗無法做出抉擇,她眼眶含淚,望向趙熙,“陛下是打算賜死還是…”
趙熙沒言語。
董晗臉色一白,顫著聲,“哪怕是送出宮都好,求陛下留他一命。”
“那便送去寧州宋家。”
趙熙的回答,讓董晗覺得他是一早就想好的。
白天的洗三宴他沒來,想必就是在斟酌這件事吧?
至于為什么想送去宋家,董晗無從得知。
皇室雙胎的事,因為生產之前沒透露半點消息,臨盆那夜來不及做任何處理,以至于現在弄得滿朝皆知。
這幾天大臣們上奏的內容,大多與雙胎有關。
不過好在,本朝只是不允許皇室雙胎存在,并未迷信到覺得雙胎不祥,非要處死一個的地步,朝官們所討論的,無非是其中一位小皇子何去何從的問題,算是比較人道。
商量了大半個早朝才拍板,宣景帝最后下旨,會送一位去寧州宋家,養在鄉下永不歸京。
一夜之間喜當娘,正在吃早飯的溫婉一口粥嗆住,咳得面色漲紅,看向傳話的豆蔻,“你剛剛說什么?”
豆蔻只好又重復了一遍,“陛下已經下了旨,會把其中一位小皇子送去寧州宋家養著,好像還說,永遠不得歸京。”
溫婉和趙尋音對看一眼。
趙尋音嘆氣,“難怪洗三那天陛下一直不肯去看,連名兒也不賜,我就知道。”
溫婉有點懵,“娘,為什么非得送一個出去?”
趙尋音道:“若是其他妃嬪所出,倒還有被留下的可能性,可這倆都是皇后所出,同一天生,無法確認誰是嫡長子,為免以后帶來隱患,只能留下一個,陛下沒讓處死,而是送出去,已經很人道了。”
溫婉好笑,“得,這下子我們家幾個寶齊活兒了。”
趙尋音不解,“什么意思?”
“當初懷著柒寶的時候,想著怕是個男孩兒,還備了個小名叫墨寶,您就等著瞧吧,即便我不寫信給三郎,那小皇子去了宋家,也一準叫墨寶,跟元寶進寶和柒寶他們一輩兒。”
原本“墨寶”這個孩子,溫婉是打算自己生的,現在好了,白得一個,她也落得清閑,多生一個,人都要老好幾歲。
宣景帝安排了人護送,外加兩位奶嬤嬤,到寧州宋家時,小家伙剛好滿月。
喜當爹的宋巍見到他,跟溫婉的反應差不多,直接定下,“以后就叫墨寶吧。”
進寶看著襁褓里白白嫩嫩的小奶娃,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臉,問宋巍,“爹爹,娘親這么快就生弟弟啦?”
對此,宋巍還能怎么說?自然只能默認。
柒寶看看進寶,喊著“小哥哥”,又指了指搖籃里熟睡的小奶娃。
進寶說:“那是小弟弟。”
“小弟弟?”柒寶好奇地眨巴著眼睛,走到搖籃邊,爬上小榻盤腿坐著,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宋元寶站在一旁,看看趙熙的兒子,再看看自家閨女,一臉復雜。
他跟趙熙同一天成的親,中間隔了那么久的國喪,葉翎和皇后懷孕的時間竟然還能差不多,臨盆更是,皇后生產完十天不到,葉翎就發動了,他們家的是個閨女。
然而現在,趙熙的兒子,成了他的弟弟。
宋元寶覺得趙熙這廝是在成心膈應他。
宋老爹倒是挺樂呵,“老婆子在的時候就成天念叨著兒孫滿堂,孫子自然是越多越好,管他誰家的,來了咱這兒,今后就是老宋家的人。”
又跟宋巍商量,“等你守完孝回京,我就不去了,在這兒守著老婆子,順便帶帶小孫子。”
若是換了以往,宋巍少不得要勸慰一二,可現在,心境不同了,他能理解父親的想法,便沒說反駁的話。
“三郎現在是三個兒子一個閨女,真有福氣。”宋二郎一臉羨慕。
他們家以前總想著要兒子,結果連生仨閨女,弄到現在,兒子是有了,閨女全沒了,一想到這事兒,宋二郎心里就堵著,難受。田氏那年紀,怕也生不出什么來了,他想等回京納個妾,總不能這輩子就一個兒子吧,可一想到田氏的潑辣,又隱隱覺得頭疼。
宋巍給溫婉的來信上,果然寫著那個小家伙占了墨寶的名字。
溫婉看后,覺得宋巍這廝怕是想借著大婚誆她生三胎,她才不要,于是提筆回:命中注定咱家就三個兒子,宋大人,好好笑納吧!
送走一個,剩下的那位皇子在滿月宴上被宣景帝賜名趙鴻旭。
滿月宴后,由陸行舟統領的北伐軍隊班師回朝。
燕京早已被攻陷,梁王手底下雖然還有幾十萬大軍,但少了朝廷的物資補給,硬撐不住多少時日,他卻不肯投降,硬生生拖到全軍覆沒。
趕去營救的梁王世子傅子川被斬落馬下,萬箭穿心,據說清理戰場的時候,有人見他手心里捏著一枚鑄紋古怪的銅板,死都不肯松開。
軍隊歸京這天,溫婉起了個大早,陪著趙尋音和陸晏禮吃早飯。
陸行舟他們入城后,要先入宮述職,因此回府還需要點時間。
溫婉見趙尋音有些心不在焉,就笑,“娘是不是想到爹要回來,近鄉情怯了?”
趙尋音搖搖頭,“只是想到你爹他…”
那次被北燕螭龍衛偷襲,陸行舟傷到腿,宣景帝請了云十六去醫治,之后就徹底沒了消息,到底醫成什么樣,趙尋音到現在都不知情。
原本,丈夫得勝歸來,她該高興才對,可一大早眼皮就跳,心里隱隱不安。
“爹怎么了?”溫婉問。
陸行舟被偷襲又請云十六醫治的事,她一直不知情。
“沒什么。”趙尋音低下頭,給陸晏禮夾了一個小籠包。
早飯后,為了消除心中的緊張,趙尋音拉著溫婉坐在小榻上打了會兒絡子,問她,“你們成親的婚服,打算請哪家繡坊做?我好讓人提前備下料子。”
溫婉想了想,“既然還有兩年時間,我打算一針一線都經自己的手,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趙尋音輕嘆一聲,“當初你們成親,我和你爹都不在,這事兒上,你爹是留有遺憾的,好在上天注定,你們還能成第二次親,這回肯不能草率,定要辦得風風光光的。”
溫婉抿嘴笑,“我的風光,還不都是娘家給的,嫁妝什么的,你們看著辦吧!”
趙尋音戳戳她額頭,“就你這么個閨女,你爹只怕恨不能掏空家底給你陪嫁。”
大軍凱旋,封賞加上設宴,陸行舟直到下午才回來。
豆蔻進來稟報時,神色有些不同尋常,支支吾吾的。
趙尋音被她急到,懶得再聽她說,起身就大步走出流芳院。
溫婉忙拉著陸晏禮跟上去。
娘三個在垂花門外見到陸行舟。
溫婉直接僵住了,難以置信地看向坐在輪椅上的男人,“爹?”
出征那么久,他原本白皙的面龐被風沙磨得粗糙了許多,五官線條卻越發顯得堅毅冷硬,眉下一雙深邃的寒星眸,在見到妻兒時逐漸攀上一抹柔色。
陸晏禮抿著小嘴抬頭看溫婉,“姐姐,爹爹為什么不下來自己走?”
溫婉也想知道,她瞥向一旁的趙尋音。
趙尋音顯然比她淡定得多,只是眼眶微熱地看著陸行舟,嘴里說著,“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至少,比她想象中被抬著回來要好太多了。
溫婉急了,“爹,娘,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啊?”
陸行舟笑著,“一個不慎,中了敵人的招罷了,這在戰場上很常見,無需在意。”
“那您的腿…”溫婉說著,已然紅了眼圈。
趙尋音嗔道:“兩大國交戰,你爹能在中招后撿回一條命已是萬幸,就別說些喪氣話了,快進屋吧。”
趙尋音這話,顯然有些欲蓋彌彰的意味。
溫婉聽出來,娘早就知道爹在戰場上受了傷,所以先前才會那么淡定。
大好的日子里,溫婉也不想哭喪著一張臉,捏了捏陸晏禮的小手,“爹爹都回來了,你還不去親近親近他?”
陸晏禮松開溫婉的手,邁著小短腿跑向陸行舟,嘴里軟糯糯地喊著“爹爹”。
陸行舟見到兒子,說不出的欣慰,沒辦法再給他舉高高,只能摸摸他的腦袋,問:“有沒有想爹爹?”
陸晏禮嗯嗯點著頭,“有的。”又問陸行舟,“爹爹有沒有給我帶禮物?”
“帶了。”陸行舟對著身后的侍從遞個眼色,侍從馬上遞了一個精致小巧的禮盒給陸晏禮。
小家伙得了禮物,哪還顧得了別的,雙手抱著就跑回自己房間樂去了。
“怎么不見晏清?”趙尋音還以為那孩子在后面,不想卻是一直沒見著。
陸行舟眼眸微閃,“大軍獲勝之后,他和那位范姑娘就一起不見了。”
“不見了?”趙尋音越發覺得奇怪,“沒讓人去找?”
“找不到。”陸行舟說:“大概他也不想回來。”
當初在北疆碰到,父子倆相顧無言,陸行舟怎么都沒想到,陸晏清的變化會這么大,大到整個人像被換了個芯子,從前的囂張狂妄全不見,只剩沉默寡言。
“那個孩子耳力不錯,幫了我不少忙。”見趙尋音蹙著眉頭,陸行舟又道:“他已經成年,不是小孩子了,有自己的想法,就隨他去吧!”
趙尋音隱約猜到什么,但是又不敢確定,“二爺的意思是,他只是不見,而不是受傷,更不是死了?”
陸行舟莞爾,“自然不會騙你。”
“真是兒大不由娘。”趙尋音無奈地嘀咕一聲,“罷了,快些進去吧,都別在外頭杵著了。”
兩名侍從抬著陸行舟的輪椅,走上三臺石階,入垂花門。
等到流芳院東次間坐下,趙尋音讓人擺上茶果,溫婉才問,“爹這次立了大功,陛下怎么封賞的?”
“由侯爵晉升為王爵。”陸行舟道:“北靜王,封地在北燕那邊,等這邊述完職,那邊整頓好,就準備遷過去了。”
溫婉“啊”一聲,“跑那么遠?”
那到時候宋巍怎么接親啊?
陸行舟意識到不對勁,問溫婉,“怎么了?”
溫婉苦著小臉說不出來,趙尋音只得笑著把前因后果都給他解釋了。
陸行舟聽得神色跟著變幻不定,最后愣愣地看向溫婉,“你們倆要重新大婚,這不是開玩笑吧?”
“那不能夠。”趙尋音道:“三郎親口說的。”
陸行舟一怔,隨即面上露出喜色來,“沒想到我都這把年紀了還能送女兒出嫁,婉婉無需擔心遷府以后路程遠,我會向陛下秉明,等你出嫁后再遷,關于你的嫁妝,一會兒我讓你娘好好合計合計,到時候,一準讓你風光大嫁。”
趙尋音笑看向溫婉,“我說什么來著,你爹就你一個閨女,他巴不得把家里有的都拿去給你陪嫁呢!”
“謝謝爹。”
溫婉笑得格外甜。
接下來的日子,宋巍繼續在寧州守孝,溫婉便在娘家選料繡嫁衣,兩年的時間,宋家在準備,陸家也在準備,終于快要迎來這場史無前例的二次大婚。
宋巍脫孝這天,溫婉的信剛好寄到,仍舊是她一貫用的梅花箋,中間夾著一小片干花瓣,箋紙上不再倒數想念他的日子,而是寫著: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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