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婉她們所處的位置,是在一處漢白玉小石拱橋上,拱橋兩頭都是宴客的廳堂,婦人的哭聲又過大,不多會兒就把女客們吸引出來。
陸老太太的臉色有些陰沉,可看溫婉那樣子,像是與婦人的男人熟識,她又不好直接開口讓人處置了婦人,只能在一旁干看著。
跪在地上的婦人淚眼婆娑,她好似沒感覺到周圍有很多人在看自己,只是一手輕輕揪著溫婉的裙擺,一手抹著洶涌而出的淚珠子,“都怪我男人貪心,不知天高地厚地大老遠跑來想威脅宋大人給他錢,結果現在被打得重傷不治,夫人,我們夫妻知道錯了,求求您大人有大量,放過他吧,好歹,好歹也看在他是進寶親舅舅的份上。”
婦人剛說完,溫婉就感覺到四周有無數道目光刺向自己。
人都是同情弱者的,婦人一上來就占據了弱者角色,況且還先入為主地打了一張親情牌,甭管中間有多少隱情,溫婉不顧這層親戚關系讓人痛打了繼子的親舅舅,那就是她的不對。
難怪數月前王小郎只是隨便在宋巍跟前露了露面,連一文錢都沒要到就不見了人影,原來是等在這兒。
可能是因為對方布的局花費時間夠久,中間還藏著很多不為人知的細節,所以對于這件事,溫婉并沒有太詳細的預感,她只是在臨出門前有些胸悶,覺得來了陸家可能會有不好的事發生。
如今看來,那不好的事便是眼下這一樁了。
面對那么多人的指指戳戳,她沒有開口辯解,只是問婦人,“你男人在哪?”
婦人聞言,面上頓時露出驚恐之色,連連求饒,“夫人,夫人饒命,我們真的再也不敢了,求求您給條生路。”
旁觀的一位貴婦人看不下去,出言道:“宋夫人,好歹是親戚一場,落了難來京城求助,你手邊寬裕就多給點兒,不寬裕就少給點兒,至于鬧到打人的地步嗎?怎么說宋大人也是皇上跟前的得臉大臣,你這么做,也太…”太丟宋家的臉,太沒主母風度了。
后面半句,貴婦人沒說出口,但在場的都不是傻子,想想自然就明白。
溫婉只是安靜聽著,連眼皮都不曾抬一下,目光仍舊看向跪在地上的粗布衣婦人,“你說你是元寶他舅母,那你為何不去宋府找我,反而來了這里,你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嗎?”
婦人臉色微僵。
溫婉無視她的反應,接茬道:“你還說我暗中讓人打了你男人,那我為何要打他,總得有個理由吧?”
在場的人也不全是看戲 的,還有一部分保持著理智,溫婉一說就當即反應過來,忙出聲,“就是,宋夫人可是圈子里出了名的好脾性,她怎么可能無緣無故指派人去打人,更何況還是親戚,這中間總得有個原因,你要是說不明白,那就是蓄意誹謗!”
婦人抿著嘴,神色間很是糾結,似乎有話想說,但又不敢說。
小柳氏收到消息趕過來就見到這么一幕,她面色不好看,很快小跑到國公夫人跟前,問:“老太太有沒有受到驚嚇?”
國公夫人眼神嚴厲地瞪著她,“這人是怎么混進來的?”
起先她還以為是府上哪個沒安好心的婆子,弄了半天原來是外面的人,既然是不相干的人,在沒有請帖的前提下是怎么混進國公府的?
小柳氏答不上話。
今兒客人這么多,為了維持秩序,她特地安排了前后門都有人把守著,按理說不該有不明身份的人混進來才對,可卻偏偏出了這么個異數。
想到這婦人一顆老鼠屎壞了今日那么一場宴,小柳氏心下惱怒不已,抬手招來幾個婆子,“先把人請到我院里喝茶,有什么事,散席后再說。”
這時,溫婉出聲道:“先讓她把話說完。”
小柳氏愣了愣,“說什么?”
溫婉對布衣婦人道:“現場那么多人給你作證,有什么冤屈你盡管說,我就在這里,跑不了。”
婦人聞言,抽泣兩下,聲音帶著哭腔,“夫人,那是您的身世,民婦怎么敢當眾暴露?”
身世?
這二字可謂是冷水下油鍋,一下子讓安靜的女客們議論開來。
圈子里誰都知道溫婉和宋巍是在老家那會兒就成的婚,算是典型的貧賤夫妻,宋巍考中進士賜了出身以后才遷來的京城。
因此溫婉雖然去鴻文館里念過書,但在很多人眼中,她骨子里就是個鄉下來的小村姑。
至于說身世,鄉下地方長大的人,誰會去調查懷疑她什么身世。
一個村姑的出身,再差也不會差到哪兒去。
可如果被懷疑的人是溫婉,那就另當別論了。
畢竟先前在廳堂里,溫婉長得像前長公主這事兒還是貴婦人們口中的熱論話題,如今扯出身世,不免讓人朝著前長公主身上想。
當下再看溫婉,那一道道的目光已然變了味道。
就連陸老太太的身形都幾不可察地顫了顫。
當年陸行舟與昌平長公主陰差陽錯之下有了染,事后陸老太太是知道的,
只不過當她還在想法子彌補大錯的時候,太后一道懿旨就把蘇儀給賜了過來,他們陸家壓根就沒有發言權。
后來太后對外宣稱送昌平長公主去外莊養病,身為女人的陸老太太就猜到了幾分,想著那丫頭怕是懷上了,太后為了遮羞,不得不對外隱瞞。
當年的事到此為止,再往后到底發生了什么,陸老太太不得而知,但陸行舟夫妻在大婚前曾經有過一個孩子的事,這些年一直是扎在陸老太太心口的一根刺,她想開口問,二兒媳又是公主之尊,不樂意說的話誰也逼問不出來,不開口問吧,心中老是惦記著。
于是這件事一直讓老太太惦念至今。
先前在自己院子里第一眼見到溫婉的時候,陸老太太幾乎控制不住地就想問問她爹娘是誰,可礙于老友在場,又礙于自己和溫氏是初次見面,最后不得不忍住。
眼下布衣婦人突然爆出溫婉另有身世,老太太也不可免俗地朝著某個方向想。
事實上,她心里是隱隱有些期盼的。
溫婉沒說話。
不管跪在地上的婦人到底是不是元寶的舅母,背后布局那人目的都是想趁著今日在所有人面前暴露她私生女的身份。
說實在的,自從知道爹娘曲折坎坷的那段經歷之后,溫婉從來沒覺得自己的身世丟人。
她既不是奸生,也不是她娘紅杏出墻和誰誰誰生下來的孩子。
雖然她的到來是場意外,可那個時候,她的親生爹娘是真心相愛的。
然而哪怕她自己不在意,覺得沒什么,如今要在這么多人跟前被撕開,被暴露,她心底還是止不住地顫了一下。
深吸口氣,溫婉盡量穩住自己的心緒,腦子里第一個想到的人是宋巍。
她在想,如果換成相公,他會怎么處理這樣的情況。
腦子里清晰浮現宋巍面貌的時候,溫婉突然覺得自己不那么害怕了,再看向地上的婦人,她眼底恢復一片寧靜,“我什么身世,你說清楚,免得給人留有存疑,日后不定還得編排出什么難聽的言論來。”
婦人大抵是沒料到溫婉不僅不慌張,還敢在大庭廣眾之下逼她說出來,她脊背僵硬了片刻,又再度哭出聲,聲音充滿了害怕,“我今兒來,只是想求夫人放我男人一條生路,他已經知道錯了,再折騰下去,要出人命的…”
似是而非的話,其實更容易引起旁人的疑心。
果然,先前那些目光再一次投注到溫婉身上。
溫婉緊了緊袖中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