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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2、無條件信任

  蘇瑜在夜間醒來。

  蘇國公付了錢,之前伺候她的農婦一直沒走,正在桌邊打盹兒。

  蘇瑜躺了太久,后背有些酸麻,想換個姿勢,無奈才動了一下就扯動胸口處的傷,疼得她直接飆出眼淚來。

  那日山下刺殺的情形,她依稀還記得,她娘安排的人來勢洶洶,似是不把人弄死不罷休,尤其最后刺中她的那一劍,完全沒有手軟的意思。

  為了不讓國公起疑,蘇瑜想過將自己弄成重傷,但她沒料到,會重成這樣。

  若非小四及時找師兄弟將她送上山,只怕如今早就命喪黃泉。

  可她又想到出發前邱姨娘囑咐的話,不破不立。

  要想讓國公徹底對她改觀,不管多疼,這一關都必須挺過去。

  閉上眼睛,蘇瑜讓自己所有的情緒歸于平靜。

  昏迷一天一夜,她又餓又渴,可嘴里發不出聲音,手上更是沒力氣,連把農婦叫醒的精神都沒有,她只好嘆口氣,再度睡過去。

  次日清晨,蘇瑜還處在迷迷糊糊中,就有老大夫的說話聲鉆進耳朵,“大姑娘已經熬過了危險期,國公大可放心了。”

  緊跟著,是蘇堯啟的驚喜聲,“大姐姐當真沒事了?”

  “性命無虞。”府醫稟道:“只是半月之內,大姑娘都必須臥床靜養,直到傷口結痂方可下地走動。”

  “好,我知道了。”

  府醫出去后,蘇國公沒什么情緒地掃了眼還未醒來的蘇瑜,又看向旁邊如釋重負的蘇堯啟,這臭小子拋爹棄娘來法華寺出家,如今竟為了一個可有可無的私生女擔心至此,只怕自己這當爹的病了他都不會有如此反應。

  想著,蘇國公心里就酸溜溜的。

  若非小四一力護著,他絕對容不了蘇瑜!

  聽到蘇國公的說話聲,蘇瑜便假裝繼續睡,等他出去才慢慢睜眼,見蘇堯啟還在房內,她撐著身子要起來,無奈傷得太重,渾身無力,一下子又躺了回去。

  蘇堯啟忙道:“大姐姐重傷,大夫說了不宜隨意動作,你想要什么,告訴我。”

  蘇瑜太久沒喝水,嘴唇太干,都已經裂開,她把握好時機,滿面愧疚,“我還沒完成父親安排的任務就倒下,得回去跟他請罪。”

  蘇堯啟直接皺了眉頭,“任務?”

  蘇瑜垂下眼睫,那樣子,像是有難言之隱不便開口。

  “父親讓你去做什么?”蘇堯啟鍥而不舍地問。

  蘇瑜一副自己多嘴說錯了話的懊惱樣,眼神閃躲,“沒,沒什么。”

  “他人就在寺中。”蘇堯啟說:“你告訴我他讓你做什么,我去他跟前求求情,任務取消就好了。”

  “小四,我想喝水。”蘇瑜適時岔開話題。

  蘇堯啟轉身給她倒了杯溫水,遞給蘇瑜之后,他抬步走出房門,去另一間精舍見蘇國公。

  蘇國公正在用早飯,見兒子過來,問他餓不餓。

  蘇堯啟立在門口,沒有要進去的打算。

  蘇國公放下手里的菜包,擦了擦手站起身,朝蘇堯啟走來,“她剛醒你就來見我,是不是她說了什么?”

  一句話聽出來他爹還是沒打消對大姐姐的疑慮,蘇堯啟準備好的那些話一個字都沒吐出來,搖搖頭,“家中有不少上好藥材,父親能否讓人取來給大姐姐用?”

  蘇國公聞言,面上似笑非笑,“你很擔心她?”

  “大姐姐畢竟是為我而傷。”

  蘇國公問他,“你既心有執念,又如何算得上六根清凈?”

  蘇堯啟反駁道:“這不是執念,有恩必知,知恩必報是佛家教誨,人非草木,更何況,如今重傷的不是外人,而是父親的親骨肉,您若不救,孩兒會再想其他辦法。”

  感覺到兒子在慢慢脫離自己的掌控,蘇國公沒來由地心慌,開始反思自己當初是不是不該將他送入佛門,“要我救她可以,你跟我回家。”

  蘇堯啟心平氣和,“孩兒已是受過戒的佛門弟子,不會再還俗。”

  “你繼續待在這兒,下次再碰到刺殺怎么辦?”

  蘇堯啟仍舊面無波瀾,“若是我命該如此,就算回了家,也同樣要遭人迫害。”

  這話把蘇國公噎得不輕。

  在家的時候,他可不就是隔三差五出點事兒嗎?

  蘇國公站了有一會兒,不知是不是突然想通發了善心,讓自己的隨從回城取藥。

  蘇醒之后有了上品藥材為輔助,蘇瑜恢復得挺快,氣色日益好轉。

  蘇國公不習慣寺廟的清粥素食,沒待兩天就回去了,臨走前囑咐蘇瑜好好休養,等徹底恢復再回府,至于任務,先擱一邊。

  蘇國公一走,蘇瑜算是徹底松了口氣。

  要早知道這招好使,她當初就不會走那么多彎路。

  說起來,這還得多謝她娘出言指點。

  能下地走動,已是十多日之后,蘇瑜外出曬太陽。

  蘇堯啟不放心,一直在后面跟著。

  聽到細微的腳步聲,蘇瑜轉過頭。

  暮春時節,城中芳菲盡,彌勒山上桃花初綻,重瓣輕蕊,滿園映粉。

  已經完全退去少年稚氣的小四立在月門旁,腳下踩著鵝卵石,鵝卵石上落了幾片花瓣,日光微醺,為他那身肅穆的僧袍鍍上一層暖。

  蘇瑜尋個位置坐下,笑著沖他招手,“小四,過來。”

  蘇堯啟聞言,朝前走了幾步。

  蘇瑜問他,“你來法華寺這么久,過得好不好?”

  蘇堯啟頷首,“師父待我不錯。”

  “我聽琥珀說,父親希望你回去?”

  琥珀是蘇瑜的婢女,蘇國公回去之后吩咐她來換農婦照顧蘇瑜。

  蘇堯啟看著她,“大姐姐是不是也覺得我該回家?”

  “沒有。”蘇瑜笑得溫柔,“這天底下大部分人都是身不由己地活著,能隨心隨性的,少之又少,你能遠離蘇家來這兒,其實我挺高興。”

  聽蘇瑜這么說,蘇堯啟唇角漾開一抹淺笑,帶著幾分赧意,“我回絕了父親,不打算再回去。”

  “那就不回去了。”蘇瑜說:“怎么活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認為值得,這就夠了。”

  蘇堯啟在她對面的石凳上坐下,低聲道:“我感覺大姐姐來蘇家以后,過得并不開心。”

  蘇瑜莞爾,“你如何看出來我不開心?”

  “大姐姐剛來那會兒,一雙眼睛格外有神,好似對任何東西都充滿著期待,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我就再也沒見過那樣的你。”

  蘇瑜面上笑意未改,開口的話微嘲,“失望的次數多了,就不會再有期待。”

  “我知道,是父親沒有好好待你。”對此,蘇堯啟無能為力。

  別說是蘇瑜這樣半路冒出來的私生女,就算是府中嫡子嫡女,父親對他們都沒多少好顏色。

  說完,他小心翼翼地看向蘇瑜,“那你…恨不恨他?”

  當然恨,如何不恨?

  為了貪圖一時快活,玷污即將成親的待嫁娘,他拋下待嫁娘一走了之,毀人一生不說,還留下一個原本不被世俗所容的孩子。

  那樣的男人,如何配為人父?

  蘇瑜以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來的,聽生母說過之后,她恨毒了蘇國公,恨不能親手將他千刀萬剮。

  晃回思緒,蘇瑜對上小四的視線,“談不上恨吧,畢竟都沒有期待了。”

  “父親往后會對你好的。”蘇堯啟眉眼堅定,像是在給對面的人許下重諾,“他臨走前答應過我。”

  蘇瑜看著眼前同父異母的弟弟,心下忽然有些不忍,“當初你的院子會著火,全是郝運一手造成,你就不恨他,不恨我嗎?”

  “與大姐姐無關。”蘇堯啟言語之間都是對她的信任,“大姐姐能舍身為我擋刀,絕不會起心害我,至于姐夫,他已經為此付出代價,我既已入佛門,便不會再糾纏于俗事過往。”

  有生之年頭一次體會到被生母以外的人無條件信任,蘇瑜微垂的眼眶里,有水光在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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