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光復說完,偏頭看向陸行舟,問他怎么看。
陸行舟也不同意貿然進攻,讓蘇擎再寫折子回京勸諫光熹帝。
光熹帝的態度很堅定,非滅西岳不可。
至于原因——
幾個月前太后薨逝,大楚國喪。
一般碰上這種事,哪怕戰爭打得再如火如荼,對方都必須主動停戰,至少要等二十七日國喪過再接著對戰。
但是西岳沒有。
國喪期間他們仍舊怎么好打怎么來。
就憑這一條,觸到了光熹帝的底線。
偏執的那股勁兒一上頭,別說蘇擎,就算是文武百官都沒辦法給他拉回來。
再次收到光熹帝傳令,蘇擎無奈嘆口氣,“皇上還是堅持不接受談判,命令咱們繼續進攻。”
陸行舟道:“既然動搖不了皇上的決心,那就準備去調兵。”
不管是為了彰顯國威,還是為了逞一時之快,光熹帝到底是做了他人生中最大也是最錯誤的一個決定。
整個京城的百姓都在為西北一戰的勝利而歡欣鼓舞。
此時此刻沒有人能想到,因為光熹帝的一道軍令,埋下了怎樣的禍根,將來又會給大楚招來怎樣的災禍。
都督府。
林瀟月收到蘇擎來信,說暫時無法班師回朝,皇上又下令要繼續打仗。
滿心期望變成失望,林瀟月臉色沉郁下來。
金枝見狀,問她,“既然是七爺來信,七奶奶怎么看起來悶悶不樂的?”
“他又回不來了。”林瀟月抿著嘴唇,“之前明明說了很快就能班師回朝的,結果皇上臨時給他們下了軍令,還得繼續打仗。”
林瀟月說到這兒,忍不住埋怨嘀咕,“拉磨的驢子累了還有個休息時候呢,再厲害的將領他也是人,也需要吃喝拉撒,怎么就不能讓人休息幾日了?”
金枝被她嚇得小臉發白,趕緊把門窗關嚴實了,這才小聲道:“七奶奶,咱往后還是不要說這些大逆不道的話了,當心隔墻有耳。”
林瀟月意識到自己失言,閉了嘴,心里的埋怨卻是只多不少。
蘇擎是頭一次出征,能打贏這場仗不一定憑的就是實力,還有可能是運氣。
林瀟月以為皇帝至少能給他個喘氣兒的機會,誰成想,戰亂剛被平定又要接著打仗。
看出林瀟月心里不痛快,金枝勸說:“您如今是雙身子的人,可不能再胡思亂想了,仔細動了胎氣。”
聞言,林瀟月伸手摸上小腹。
想到第二個孩子的存在,她無奈嘆口氣。
九月初,宋元寶收拾東西準備出宮,打算參加今年的鄉試。
臨走前,趙熙送了他一套文房四寶。
宮里的東西就沒有不好的。
宋元寶受寵若驚,一面笑呵呵說著“這怎么使得”,一面快速從趙熙手里接過東西揣進自己包袱里。
趙熙說:“不管是誰出題,你按照平常心考就是了。”
話音落下,又想到什么,補了一句,“不過我覺得,天下間像你這樣好心態的人怕是不多。”
宋元寶不置可否。
或許他以前面對考試還能小小地緊張一下,自打入宮,習慣了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習慣了先生餓死鬼投胎般的講課速度以及每隔十日就來一次的高難度考試,外加被大皇子碾壓的精神摧殘,他覺得自己還能安然無恙地活到現在已經是個奇跡,出去考個鄉試而已,外面的題再難總不至于難過尚書房的考卷,所以中個舉人他還是有信心的。
將包袱打好結,宋元寶忽然有些舍不得自己睡了一年多的大涼床,依依不舍地望了一眼又一眼,最后望向門口站著的趙熙,“大殿下,這張床能不能送給我?”
“你不回來了?”趙熙問。
“當然得回來,您不是不讓我出去嗎?”
“哦”,趙熙說:“十八歲出宮,這張床就是你的。”
“合著我要提前一天,就沒有這待遇了是吧?”
“不好說。”趙熙道:“你提前出宮只能是娶親,你們家里給你準備的婚床,不一定會比宮里這張差。”
“…”宋元寶突然有些懷疑,他爹讓他十八歲娶親是不是趙熙在背后憋的壞。
賭氣似的將包袱甩到肩上,宋元寶大步跨出門檻,都出了宮站在甬道上了,又退回來,瞅著還立在原地姿勢都不曾變過的少年皇子,“哎,我都要走了,你就不能送送我?”
“你不認得路?”
“不認得,成天悶在宮里悶傻了。”
趙熙難得的沒跟他杠,整理了一下衣袍,負著手緩步走出來。
甬道上沒別人,兩人并肩走著,顯得十分空蕩。
知道趙熙這個人不愛說話,宋元寶只能先開口,“我要是鄉試落榜,是不是就丟了殿下的臉?”
趙熙:“你給我丟臉的次數并不少。”
“…”這天是沒法兒正常聊下去了。
瞥了眼宋元寶的反應,趙熙又說:“你今年才十四歲,考不好很正常,到十八歲,總有一回是不丟臉的。”
早就被打擊習慣了,宋元寶也不著惱,“我要是真落了榜,殿下就把我從玉堂宮踢出來吧,另外找個伴讀。”
趙熙神情淡淡,“落了榜,說明你平時還不夠用功,回來加緊學習就是了,踢你出去做什么?”
宋元寶提前給宋巍那邊帶了信,家里人知道他今天回來。
溫婉早早就讓后廚多準備些好飯好菜。
在玉堂宮被強行節制飲食和各種規律的宋元寶一回到家,像是剛從牢房里放出來的囚犯,第一時間問飯熟了沒。
宋婆子知道大孫子在宮里辛苦,忙讓云霞去后廚催,然后問他,“聽你爹說你這次是回來備考的,準備在家待多久?”
宋元寶想了想,說:“大概一個月左右。”
宋婆子一聽,樂了,“一個月,可真是千載難逢。”
宋元寶想想也挺高興,跟他奶奶說明天一早要睡到自然醒,中途誰都不準去打擾。
大孫子難得回來,宋婆子什么都依著他,“好好好,你是我孫子,你說什么我都依著你。”
溫婉坐在一旁,笑道:“回家來這一個月倒是隨心所欲了,等一個月后再回宮,你豈不是又適應不過來?”
宋婆子不愛聽這話,“孩子難得回來一趟,你就讓他高興高興咋了,剛進門就潑冷水,有你這么當娘的嗎?”
宋元寶也說,“我都攢了一年的瞌睡了,娘您就行行好,讓我好好做個完整的夢吧。”
溫婉瞧著他那隨時都能睡過去的樣子,又覺得心疼,“成,那你總得吃了飯再睡吧?”
“嗯嗯。”
沒多會兒,云霞回來通知可以開飯了。
宋元寶早早就在桌前坐著。
等下人把飯菜上齊,他都等不及跟長輩們打個招呼,拿起筷子就開動。
宋婆子疼孫子,先不忙著吃,往他碗里夾了不少他愛吃的菜,又囑咐他慢些,沒人搶。
溫婉瞅了眼宋元寶的吃相,忍不住問:“你這是餓了多久?”
“嗨,別提了。”宋元寶咽下口中飯菜,一臉無奈,“剛入宮那會兒,每頓的膳食那叫一個豐盛,想吃什么就有什么,后來跟著大殿下學騎射,他嫌我的吃食不夠規范,無法練出體力,然后我每頓吃的喝的,就跟他的一模一樣,多一塊肉都沒有,想吃的也沒有。娘您說說,聞到家里的飯菜,我能不流口水嗎?”
宋老爹一直沒發話,聞言,插了一句,“你難得回趟家,不是不能好吃好喝,但還是要盡量節制,否則等回去就真的像你娘說的那樣調不回來了。”
宋元寶偏頭,看了眼正在大口吃紅燒肉的進寶。
兄弟倆大眼對上小眼。
進寶把嘴里的肉咽下去,喉嚨處明顯滾了滾。
元寶沒拿筷子的那只手揉揉進寶的小腦袋,發出一聲感嘆,“還是進寶的小日子舒坦,想吃就吃,想睡就睡,誰都管不著。”
進寶眨眨眼,把自己的勺子伸出去,舀了一塊紅燒肉遞到宋元寶嘴邊,“哥哥吃。”
宋元寶吞吞口水,想到宮里那位對他魔鬼般的控制,“算了,我還是…”
“很好吃的。”進寶又說。
宋元寶深吸口氣,把剩下半句話補充完,“我還是先吃了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