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宮宴本該不歡而散,光熹帝為了挽回顏面,臨時讓內務府將設宴地點換到甘泉殿。
這么一來,宋巍就不得不帶著溫婉和宋姣出現在席面上。
只不過宋巍官階低,他們的位置距離光熹帝和蘇皇后最遠,只要溫婉不刻意抬頭,蘇皇后不容易注意到她。
剛才在御花園,絕大多數臣子命婦都親眼見著了那具女尸,這會兒對著滿桌子的美味佳肴,沒誰下得去口。
光熹帝也知道蓮池浮尸讓眾人受了驚,沒勉強,走過場似的喝了幾杯酒就讓散席。
自始至終,端妃都沒帶著二皇子出現過。
出了這種事,所有人驚魂未定,自然不會再去追究主角不到場的原因。
主角這會兒還在永和宮。
在屋里悶了一個月,端妃讓人把門窗都打開透透氣,她坐在搖籃旁,一邊輕輕哼著小曲哄兒子入睡,一邊聽著小宮娥稟報御花園的情況。
當聽到皇上限蘇皇后三日之內查出事情真相的時候,端妃嘴角微微勾起,讓真兇去找真兇,只怕三日后又要有人為此背鍋被冤枉了。
她沒去御花園,是因為昨天下午在玉堂宮當伴讀的宋元寶托人給她帶話,說宋巍說的,御花園今日有危險,讓她帶著二皇子好好待在永和宮哪也別去。
端妃在宋家養胎那會兒,跟宋家人很熟,不僅認識宋元寶,還挺喜歡這個小少年,因此一聽是宋巍的囑咐,她便直接應下,幾乎沒有猶豫,對宋巍的信任程度可想而知。
雖然不清楚蘇皇后在御花園的蓮池里弄具尸體究竟想干什么,不過隨便動動腦子也知道,那個女人的最終目的,肯定是二皇子。
端妃想到小宮娥說的話,心中覺得慶幸,得虧自己信了宋巍沒真的去赴宴,否則她很難想象二皇子會被蘇皇后迫害成什么樣。
此時的甘泉殿,光熹帝下令散席之后,率先站起身來往外走。
蘇皇后緊隨其后,到門口的時候,似有所感地回過頭,剛巧與溫婉的視線撞上。
四目相對,溫婉眼神平和,蘇皇后原本冷靜的那張臉,卻爬滿了驚濤駭浪。
她極少有失態的時候,然而這一刻,精心修飾過的容顏上除了難以置信,還是難以置信。
短暫的失神過后,蘇皇后追上前頭光熹帝的腳步,一副老夫老妻閑聊的口吻,“許久不見芳華,臣妾甚是想念,剛剛在甘泉殿,竟然險些把別人認成是她。”
說完,自嘲地笑笑。
光熹帝一下子明白過來,蘇皇后說的怕是宋娘子溫婉。
那丫頭的長相應該跟芳華有幾分相像。
“與其關心不需要關心的人,皇后不妨想想,三日后怎么給朕一個交代。”
光熹帝冷沉沉地撂下一句話,與她分道揚鑣。
帝后離開,第二個出甘泉殿的是大皇子趙熙。
宋姣的位置,剛好能看到少年皇子清雋俊朗的面容。
偌大的宮殿內,他在百官的注視下緩緩走向門口,身上那股子渾然天成的貴族氣質,不免讓小姑娘看入了神。
宋巍察覺到,適時出聲:“我們要留在最后走,你若是餓了,就先吃些東西,時間上還來得及。”
宋姣點點頭,等再抬眼時,少年皇子早就走遠了,她有些心不在焉。
宋巍看在眼里,幾不可見地蹙了下眉頭。
大侄女正值豆蔻年華,少女懷春本該是尋常事,可她懷春的對象,算下來卻是她的叔叔輩。
一直到走出皇城坐上馬車,宋姣似乎都還沒從剛才那場驚艷邂逅中回過神來,溫婉跟她說話,她支支吾吾地隨便應付。
溫婉瞧出大侄女不在狀態,看了眼宋巍。
當著宋姣的面,宋巍沒說什么,等回了家,才在私底下跟溫婉道:“先前在甘泉殿見到大皇子,我就察覺到她不對勁,得空了,你適當跟她談談心。”
宋巍沒把話挑得太直白,溫婉卻已經聽懂。
小姑娘這是春心萌動了。
當時在宮宴上,溫婉也見著大皇子,她覺得那孩子長得挺不錯,只不過那樣的身份,怎么可能是他們小戶之家攀得上的?
更何況,有了今日那么一出,溫婉對于皇宮里的女人產生了深深的抵觸感,總覺得一個個都不是什么善茬。
哪怕是當初在他們家待了幾個月的端妃,都不是絕對的好人,否則她不可能當了寵妃還安然無恙地活到現在。
一旦入了宮,再干凈的心都會被染上顏色。
站在長輩的立場,溫婉并不希望自家侄女跟皇室扯上任何關系。
外面還有很多優秀的兒郎,大皇子那樣的,并非良人。
下晌閑著沒事,溫婉特地去帶著進寶去宋姣的聽松閣溜達。
小姑娘坐在藤椅上,手里捧著本書正發呆。
聽丫鬟說夫人來了,宋姣回神,忙合了書本放桌上,起身相迎,臉上掛著笑,“三嬸嬸。”
“今兒難得不纏著我講故事,有心事了?”溫婉一面說,一面在宋姣為她拉開的軟椅上坐下。
“哪有?三嬸嬸又打趣我。”宋姣垂下腦袋,耳朵尖卻不自然地泛著紅。
“還說沒有呢,都寫臉上了。”溫婉順手拿過她剛剛看的書翻了翻。
是三字經。
宋姣不算太聰明,來了半年多,認的字還很有限,書本上圈圈點點了不少地方,應該是她給自己做的記號。
看得出來,小姑娘很努力。
從她身上,溫婉仿佛瞧見當初那個滿身倔勁兒為了擺脫命運想方設法念書識字的自己。
不過,她當年想嫁的,只是個讀書人而已。
“在京城,很多人家的小姐十三四歲就開始議親了。”溫婉說:“我來,是趁著得空想問問你,對于未來夫婿,有沒有什么特別的想法?”
“啊?”像是沒料到三嬸嬸會突然提及這種事,宋姣的反應很震驚。
溫婉笑笑,“說說吧!”
宋姣的思路一時半會兒沒能跟上趟,磕巴道:“我才十二歲,現在就談這個,會不會太早?”
“議不議親是一碼事,你對未來夫婿的想法又是另一碼事,兩者并不沖突。”
“我…我也不知道。”宋姣搖搖頭,表示迷茫。
她現在正處于不上不下的狀態。
家世太寒酸的她瞧不上,家世太好的又高攀不起。
說到底,還是因為來京城看花了眼,否則要像當初那樣在鄉下,只要條件稍微好一點,她沒準直接就答應嫁了。
看出小姑娘是真的迷茫,溫婉跟她說:“不著急,你才十二歲,有的是時間慢慢琢磨,什么時候琢磨好了,什么時候再跟我說一聲。”
宋芳抿了抿唇角,聽得溫婉又說:“接你來京城,教你念書認字學規矩,的確是想讓你脫胎換骨將來能挑上好婆家過上好日子,但夫婿的家世只是次要條件,并不是說對方身份越高你就越能過得好,夫婿,還是得挑適合自己的。”
言外之意,你要先擺正自己的位置,才能明白什么叫做“適合”,跟男方之間懸殊太大的話,那根本就是癡人說夢。
宋姣立時反應過來,三嬸嬸怕是發現自己在宮宴上走神了,否則沒可能無緣無故跑來跟她說這些。
想到這兒,宋姣小臉上的羞赧退去大半。
“行了,我話就說到這,你自個兒好好琢磨吧!”
怕小姑娘面子上掛不住,溫婉沒有說得太透,點到為止,之后拉著進寶去了外院宋元寶的書房,讓端硯過來研墨,她親手教兒子作畫。
趙熙回到玉堂宮,第一時間去了宋元寶的偏殿。
難得因為二皇子的滿月宴放假一天,小混蛋這會兒正躺在黃楊木大床上酣睡。
趙熙瞧著他沒心沒肺的那張臉,心底不禁浮現疑惑。
宋皓除了睡覺時間,基本上都跟自己待在一塊,他是怎么知道御花園的蓮池里藏了尸體的?
想到那天宋巍親自來找宋元寶,答案似乎已經不需要再查證。
三寶公公不清楚主子的心思,問:“要不要奴才叫醒宋少爺?”
“不必。”
趙熙從宋元寶規矩的睡相上挪回視線,抿了抿唇,抬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