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瀟柔似乎真的只是為了過來辭行。
話說完,站起身就要走人。
林瀟月喚住她,音色偏冷,“我已經寫了信給咱家老太太,你最好是現在就啟程回濟州,否則到時候事情鬧大,你本來就沒有的名聲只會更臭。”
“名聲?”林瀟柔身形頓住,忽然低低笑了一聲,“姐姐以為到了現在,我還會在乎那虛無縹緲的名聲?”
“蘇家沒有你想象的那么簡單。”沒辦法動怒,怕傷到孩子,林瀟月只能盡量規勸。
“我知道。”林瀟柔一副全然不在意的語氣,“不就是大宅里的婦人們手段厲害了些,當年把賀姨娘也給牽扯進去了嗎?只要七爺在意我,我有什么好怕的?”
“天真!”
面對林瀟月的冷嗤,林瀟柔勾起唇角,“我又不用當主母,只是個妾而已,想那么多做什么?更何況,我要去的是邊區,不是蘇家大宅,到了天高皇帝遠的地方,我還能怕大宅里那幾位把手伸過去?”
林瀟月閉了閉眼,吩咐外頭的護衛,“來人,把柔姑娘帶回廂房,沒我的吩咐,禁止她踏出房門半步。”
這女人是個事兒精,誰知道她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七爺剛恢復官職被外調,一旦被她給攪和出什么意外來,可不得毀了七爺一輩子?
林瀟柔聽到自己要被軟禁,當即沉了臉,“林瀟月,沒你這樣的!自己沒膽子跟著去,也不準別人跟著去,你無能你還有理了?”
一大早又是知道自己誤會了蘇擎,又是被林瀟柔一通歪纏,林瀟月有些累,不想再跟她掰扯,直接讓護衛把人拖下去。
門外林瀟柔的罵聲越來越遠。
林瀟月坐下來,目光落在翻開的經文上,卻已經無法靜下心來抄寫。
過了會兒,她把宣紙換成了信箋,重新從筆架上取了支小號毛筆。
成親四年,蘇擎從未離開過這個家,她也從未提筆給他寫過信。
因此這個開頭,她遲遲落不下去筆。
好不容易寫了兩句,又覺得不妥,煩躁地將箋紙揉成團扔在一旁。
丫鬟進來奉茶的時候,看到地上扔了好幾個紙團。
知道七奶奶心情不快,丫鬟沒敢說什么,奉完茶,默默彎腰把紙團撿起來。
林瀟月沒讓她碰,讓放下出去。
丫鬟只好將撿起來的紙團全部堆到書案上,然后悄無聲息地退下。
林瀟月手中握著毛筆,思緒飄忽。
她想到自己那天晚上質問蘇擎時男人沉默的反應,以及他離開時無形中流露出來的落寞。
許久之后,林瀟月垂下眼睫,在箋紙上寫下第一個字。
蘇擎離開京城當夜,宿在驛館,收到了正妻四年來的第一封信。
上面只有寥寥數語——家中一切安好,勿念。
這一句之后,蘇擎能感受到執筆之人長久的停頓,跟著又添了四個字:望君珍重。
大概是懷了身子人犯懶,林瀟月的字也跟她人一樣懶洋洋地趴在地上不想起來。
蘇擎以前很少見她寫字,沒料想正式看到會是以書信的方式,軟綿綿的字體,再配上言語之間淡薄的關心,頓時讓人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
送信的護衛抬起眼角,就見自家主子俊臉上的陰霾因為這封信全部被驅散。
不用想也知道小兩口又和好了。
護衛心中一陣慶幸。
主子好過,他們做屬下的日子才不難熬。
“七爺,您要不要給七奶奶回封信?屬下這就帶回去。”
哪怕知道七爺心情不錯,問話的人還是盡可能地小心翼翼。
蘇擎彎起唇瓣,并未刻意隱藏眼角眉梢的愉悅,很快提筆給林瀟月回了一封。
他本來是想讓她好好在家養胎等他歸來的,想了想,還是重新換了一句。
于是林瀟月收到的回信上便只剩這么一句話——字該練練了。
林瀟月翻來覆去,那張箋紙上除了這五個字,的確什么都沒有,她一陣無語,抬頭看向送信的護衛,“除了這封信,七爺就沒有讓你帶別的話?”
護衛搖頭,“沒有。”
又問:“七奶奶是否要回信?”
“不回!”
林瀟月本來已經興致沖沖地坐到書房,打算讀完書信就給他回一封,誰成想他竟然這么損她。
“你們家主子嫌棄我字寫的丑,都不愛看了,我還給他回什么呀?”
成親四年,夫妻之間頭一回以書信方式用躍然于紙上的文字表述最真實的內心,對于林瀟月而言是一種新鮮嘗試。
無法正面溝通,利用書信層層遞進興許真能達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所以即便嘴上說著不回,這一整天,她卻沒離開過書房,一直不停地練練練。
蘇擎收到第二封信的時候,已經出發了三天。
他動作輕緩地去了蠟封,把里面的箋紙拿出來,發現上面全是罵他的話。
寫信的人說他嘴巴毒,一點兒面子都不給人留。
還說他活該沒人疼,自己要走了也不提前說一聲,大清早的天都還沒亮帶著人跟做賊似的直接溜了。
又威脅他再敢嫌棄她字丑,這封信便是最后一封,往后別想她再讓人送來。
蘇擎幾乎不用怎么想,已經能在腦海里清晰地勾勒出那個被他氣得跳腳的小女人,她必定一邊寫一邊罵,罵完還把已經寫好的箋紙揉成團賭氣不給他送,揉完之后又后悔,提起筆來重新寫。
暴躁易怒,動不動就發脾氣,說不贏他的時候會諂媚討好,會撒嬌狗腿。
這才是最原本最真實的林瀟月。
他要的,不是她的“溫柔體貼”“善解人意”。
那樣的林瀟月,是具沒有靈魂的木偶,把自己當成了蘇家七奶奶,而并非他蘇擎的女人。
這封信看到末尾,蘇擎面上浮現比上一封更為愉悅的笑容。
傳信的護衛提心吊膽地來,樂顛樂顛地帶著信回去。
雖然跑得辛苦,但勝在值得。
林瀟月收到的第二封回信,蘇擎問她是不是吃了飯沒洗手,箋紙上有股子酸味兒。
“…”林瀟月黑著臉,半晌后,將筆一扔,爆發,“愛誰誰,老娘不伺候了!”
前些日子才剛被奶奶夸身體倍兒棒的小孫子進寶,不湊巧在他爹上衙他娘上學的某天早上毫無預兆起了燒。
宋巍夫妻出門的時候,小家伙還好好的。
等被奶奶抱起來把尿換衣裳,就開始不對勁了,一個噴嚏接著一個噴嚏打不停。
宋婆子見小家伙蔫搭搭地歪靠在自己懷里,鼻腔內呼出來的氣息都是燙的,她嚇了一跳,早飯也不吃了,當即讓曹媽媽去外頭請大夫。
老大夫來得很迅速,給進寶號了脈,先開方子,又給他做了推拿。
向來不生病的小家伙,今日再也打不起精神來鬧騰,安靜地躺在小榻上,身上蓋了厚厚一層毯子,喉嚨里偶爾溢出一兩聲咳嗽。
哪怕咳得不重,聽在當奶奶的耳朵里,難免跟著揪心。
老大夫囑咐了幾句,由曹媽媽送走。
金媽媽在廚屋外煎藥。
藥汁端來的時候,宋婆子一手將進寶摟在懷里,一手拿著小木勺給他喂藥。
剛開始,小家伙還以為是什么好吃的,等舌尖觸碰到那股子苦味兒,立即難受得小臉都皺成一團,小胳膊小腿兒并用,在奶奶懷里不停掙扎,死活不肯喝。
宋婆子接連哄了幾聲都沒用。
小家伙病成這樣,爹爹娘親不在身邊,又被逼著喝苦藥,他心下委屈,又說不來,只能嘴巴一癟,扯開嗓子哇哇大哭。
然而因著生病,哭出來的聲音帶著幾分沙啞,哭一陣又伴隨著幾聲咳。
宋婆子心揪得越發厲害,不得已,讓曹媽媽和金媽媽兩人分別去鴻文館和翰林院。
無論如何,那小兩口至少得回來一個才行。
翰林院離家近,宋巍收到消息的時候,慶幸今日沒入宮去給光熹帝講經,跟掌院學士說明情況,他第一時間趕了回來。
小家伙起了燒,再加上哭了好久,小臉上通紅一片。
見到宋巍,哪怕已經沒有力氣,還是抬了抬小胳膊要爹爹抱。
宋巍看了眼擺放在桌上的藥碗,一邊把兒子抱入懷里一邊問:“請大夫來看過了?”
宋婆子說看過了,只是進寶不肯喝藥,他一直哭,她就沒敢喂,怕嗆到,后來喂進去一點,也全讓小家伙給吐了出來。
宋巍了然,溫聲道:“無妨,我來喂吧!”
宋婆子知道三郎帶孩子很有一套,但還是說:“要不,我給你抱著,你給他喂藥?”
宋巍淡笑,“娘不必操心了,我能照顧好他。”
“那你一會兒要有啥不方便的,只管開口,娘就在外頭呢!”
宋巍嗯了一聲,低頭看向懷里的兒子。
被爹爹抱著,小家伙似乎踏實了不少,沒有再哭出聲,但睫毛上還掛著幾顆淚珠子,小手無力地抓緊宋巍身上的衣服,像是怕當爹的不留下來陪他,那小模樣,堅強中透著絲絲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