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主考發現宋巍的時候,人已經徹底昏迷了過去。
每年都會有因為各種原因而暈場的考生,考場內特別備了救急的大夫。
副主考第一時間讓人把宋巍送走。
經過謝正號舍外頭,謝正一陣心揪。
上次鄉試都還順順當當的人,會試竟然這么艱難,他想開口問一句,可考場內禁止說話,只能眼睜睜看著宋巍被送出去。
躺在考場外圍的急救房里,宋巍做了個夢,夢見婉婉為他生了大胖小子,胖崽兒邁著短腿,張開肉嘟嘟的小胳膊朝他跑來,嘴里奶聲奶氣地喊著,“爹爹,抱。”
宋巍醒來的時候,剛巧卯時正,距離凌晨開考已經過去四個時辰。
守在房里的老大夫見他轉醒,忙問他頭暈不頭暈,身上還有哪不舒服。
宋巍四下掃了眼,心知自己因為暈場被送出來,他看著老大夫,問:“什么時辰了?”
燒得太嚴重,原本醇厚溫潤的嗓音變得干澀低啞。
老大夫道:“卯時正。”
宋巍掙扎著下了榻。
老大夫忙勸他:“你先前已經燒得神志不清,如今養身子要緊,可不能再逞強上考場了,否則會吃不消的。”
宋巍穿好鞋起身,眼前陣陣黑暈襲來,致使他險些沒能站穩。
病重還要堅持下場的考生,老大夫見過不止一個,看宋巍這架勢,心知留不住他,沒再出言相勸,去外頭端了湯藥來。
“你把這個喝了,否則坐不到一個時辰,八成又得暈過去。”
宋巍接過藥碗,道了聲謝,仰頭一鼓作氣全喝光,之后把碗一放,邁著虛浮的步子朝著考場去。
醒來耽擱了一會兒,入場前搜身又耽擱了一會兒,考試所剩的時間在逐漸縮短。
宋巍重新回到自己的號舍,看了考題以后開始研墨提筆答卷。
他高燒未退,腦子里還有些混沌,一想多了就覺得暈。
答卷上的內容,宋巍自己寫著都意識得到不是平日里的水準,可實在是沒辦法,他只能保證勉強撐著不暈過去,正常發揮都達不到,更別提超常發揮了。
晌午過后,天上淅淅瀝瀝地下起了沁著涼意的雨水。
顯然,老天爺覺得宋巍還不夠倒霉,于是整個京城貢院幾千號舍,偏偏就他這間漏了雨。
科舉有明文規定,考卷不能被雨水打濕,更不能有所損壞,否則收卷的時候直接作淘汰處理。
往屆考生也有碰到過這種情況的,因為號舍年久失修漏雨,考生為了不被淘汰,直接以身擋雨,護住考卷。
宋巍仰頭看了看號舍頂棚,漏雨的地方正對著考卷。
如果他不擋,考卷直接就廢了,如果他以身體擋著,憑他現在的狀況,興許過不了半個時辰,就能直接昏死過去。
握緊手中的毛筆,宋巍深吸口氣平復情緒,最終還是選擇了以身護卷。
京城三月,天氣還未開始轉暖,綿柔雨絲里寒意十足,打在發著高燒的人身上,每一顆雨珠子都像在扎針。
剛開始,宋巍還能勉強思考,越到后面雨勢越大,別說答卷,他連筆都提不起來,腦子里僅有的理智變成一團漿糊,眼皮沉重得幾乎睜不開。
沒辦法,他只能趴在考卷上睡過去,任由后背被雨水浸濕。
再醒來的時候,雨停,外面已經入夜,其他考生已經把答題的木板拆下來當床睡了。
天一亮就得交卷出考場,宋巍的答卷上,幾乎沒寫什么內容。
他揉了揉額角,勉強打起精神來,重新構思了一下答案,提筆繼續寫。
入了夜光線不好,外面的號燈被風一吹,晃得他難受。
渾渾噩噩中,宋巍總算是在天明時分交了一份完好無損的答卷。
好不容易走出貢院,強壓過后的突然松懈卻讓病重的他再次暈了過去。
謝正一離開考場,第一時間就在找宋巍。
聽說貢院外有人昏倒,他急急忙忙飛奔過去,見果然是宋巍,心下說不出的難受,顧不上考生們關切的詢問,他請人幫忙把宋巍弄到背上,快速往家趕。
宋芳就知道她家三哥帶病考試肯定會出事兒,早早去把李太醫請到小院里來等著。
看到謝正背著昏迷不醒的宋巍回來,宋芳直接急紅了眼,請李太醫抓緊看。
李太醫給宋巍把了把脈,面色震驚,“他這是又淋了雨吧?”
入場前本來沒這么嚴重的,這才三天,就已經達到性命堪憂的地步,再不喝藥扎針,他這條小命就別想要了。
宋芳急切地看向謝正。
謝正抿唇道:“初九那天的確是下了雨,至于三表哥有沒有被淋到,我也不太清楚。”
宋芳把視線挪回李太醫身上,“老先生,求您救救我三哥。”
李太醫從宋巍腕脈上收回手,點頭,“老夫會盡力而為。”
接下來還有兩場考試,以宋巍的秉性,他是寧肯病死在考場上,也不肯錯過的,所以宋芳在無奈之下同意了李太醫扎猛針,用猛藥。
宋巍夜間就醒過來了,只不過精神恢復得不算太好。
宋元寶一直守在床榻前,見他爹睜開眼,小臉上頓時露出喜色,“爹,您餓不餓,渴不渴?我讓小姑姑去給您弄點兒吃的。”
宋巍抱了下沉重的腦袋,問他:“什么時辰了?”
見當爹的都病成這樣了,醒來后腦子里第一時間想的還是考試,宋元寶鼻頭泛酸,抿著小嘴巴,“爹,您好好休息吧,考不了就考不了,大不了三年后再考一回。”
宋巍無力地垂下眼簾。
以他的命格,別說等三年,就是再等三十年,都是一樣的。
他能挺過第一場,沒道理錯過第二場第三場。
后面再怎么倒霉,還能趕上第一場頂著高燒淋著雨邊護考卷邊答題?
宋元寶勸不動,給他倒了杯溫水,又出去讓小姑姑熬粥給他爹喝。
謝正還沒睡,聽說宋巍轉醒,很快過來看他。
宋巍的性子,同窗這么多年,謝正比誰都清楚。
當下坐在宋巍的床榻前,謝正沒說一句勸他別逞強的話,只是溫聲道:“明天又要入場,你今晚得好好休息,李太醫沒走,在廂房住下了,要有哪里不舒服,第一時間說,他會過來給你把脈的。”
除了臉色不好,宋巍的神情并沒有絲毫萎頓,尤其是那雙眼睛,在燭光下亮得驚人。
這個人天生倒霉,卻也天生一股越挫越勇的韌勁。
謝正看著他,想到白天宋巍在貢院前昏倒的那一幕。
這屆考生暈場的有十幾人,卻沒有一個像他這樣嚴重,也沒誰有他的毅力和恒心。
宋巍身上想與命運抗爭的那股勁頭,任何人看了,都會覺得自慚形穢。
寧州這邊。
自打宋巍上京,溫婉的心情便日漸郁結,哪怕二郎媳婦和謝家那兩位表弟妹時不時地會來陪她,她也開心不起來。
她們說笑玩樂的聲音,只會襯托出她的孤獨和不安來。
三月初八這天,是相公入考場的日子。
溫婉一大早就覺得胸悶,好似里面堵著什么東西,致使她情緒有些躁,喝水時不慎打翻了茶杯摔在地上,她也懶得彎腰去撿,像是在跟誰賭氣。
宋婆子聽到動靜,過來拍門。
溫婉不得不起身去開。
見她臉色不好,又見地上摔碎了茶杯,宋婆子問她,“三郎媳婦,你是不是哪不舒服?”
再有一個月就要臨盆,如今她挺著籮大的身子,稍微有點什么,都能讓當婆婆的提心吊膽。
溫婉搖頭,她不是不舒服,而是清楚地知道相公肯定在臨近考試的時候遇上事兒了,可因為隔得太遠,自己一點都預感不到。
未知的等待最能消磨人的耐性,若不是顧及到肚子里的孩子,溫婉真想現在就出發去京城幫相公一把。
宋婆子彎腰把碎片清理了,起身時問她,“難不成,是三郎出事兒了?”
相公一定出事了,溫婉心里清楚,可這種時候,自己一個人擔心就行了,沒必要讓婆婆也跟著著急上火。
這么想著,她搖搖頭,沒讓心底的不安浮現在面上。
宋婆子問不出什么,把碎片扔出去以后又回來跟她說話:“沒多少日子就要臨盆了,如今天氣暖和,村道上也寬敞,你適當出去走走,透透氣,別把自己悶壞了。”
溫婉點頭應下,中飯過后,自己扶著腰,出去村道上散步。
寧州天氣四季分明,這會兒外面的田間地頭一片嫩綠,風吹日暖,走上一圈,的確能讓她郁結已久的心情得到舒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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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著鍋蓋弱弱地問:聽說月底有雙倍